阿娘照例是握著我的手,她每回都是問幾個同樣的問題:「吃得可好?睡得可好?與陛下感情可好?」
今兒卻無端多了一個:「那珍妃,可是好相與的人物?」
我一一答過:「睡得好,吃得好,與陛下相敬如賓。珍妃不是個人物,娘親莫要擔憂。」
正說著話,輕煙跟在大嫂後頭進門,把手裡盛著各式各樣點心的薄瓷碟擱在桌上。
大嫂正巧聽見一句珍妃,也有些擔憂,待宮人退了出去才說:「嫂嫂曾見過那珍妃一眼,論長相實在是標致,稱得上是個絕色。你如今罰了她,她定要記恨你,不是說她如今恩寵冠絕後宮麼,若陛下聽了她吹的枕邊風……阿霧,你可得當心。」
我從容應下,她們從來對我極為放心。
我一壁同她們吃點心一壁話些家常,用過午膳之後,阿娘同嫂嫂便回府了。
大嫂走的時候,照常送了我幾本話本。我讓輕煙送她們出宮回府,獨自回到寢宮,取出夾層的信封,仔細閱過之後,火舌一卷,再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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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沒甚好消息,好在我同哥哥商議的事總算有了一絲眉目,我輕輕舒了一口氣,靜靜地等著哥哥再次傳信。
7.
算了算,珍妃自從入宮起便享有盛寵,到如今已將近三旬。
來我這兒請安的妃嫔們漸漸更為怨恨珍妃,容妃接連稱了幾日的病,依著她的性子,定是不願意瞧見珍妃那張春風得意的臉。
過了幾日,輕煙同我說,容妃獲寵了。
這皇帝竟然也會吃回頭草?
我著實驚了一回。
容妃骨子裡也是個風流性子,我遠在鳳儀宮都聽見宮人在傳容妃與皇帝昨夜的動靜。
沒想到的是,那日容妃來請安,叫我實打實地驚了一驚。
我知曉容妃本就生得妖冶美麗,可短短幾日未見,她這張臉似乎愈發妖娆嬌媚,肌膚透白如玉。
眾妃請完安之後,我留下容妃陪我說說話。
「好些日子不見,你瞧著纖瘦了許多,小瑜最近可長了些?」
小瑜是容妃養的貓,通體雪白,一雙眼眸是碧藍色的。容妃知曉我喜歡小瑜,當即便讓宮女去把貓抱來。
「病在榻上吃了好幾日的藥,怎會不纖細呢?倒是娘娘,瞧著容光煥發了不少。輕煙的廚藝是真叫妾饞,百合羹今兒能給妾賞一碗麼?」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說著話。
貓抱來的時候,容妃伸手去接,可是貓卻瞬間掙扎,宮女一時沒提防,貓脫手竄進了桌子底。
幾個人圍著逗才將貓抱出來,偏生S活不願讓容妃抱。
我漸漸發覺有些不對勁,伸手將貓抱過放在膝頭順了幾下,那貓霎時便乖巧了。
容妃訕訕地笑了笑,透著些古怪。
又到了初一,大嫂同母親入宮。我隨口提起容妃一事,順帶把猜疑也說了出來,沒料想母親臉色唰地便慘白了。
母親說,容妃怕是用了什麼路子不正的方子。
我心底有了些忖度,吩咐了輕煙出門去打聽些事兒。
8.
這些時日容妃和珍妃在後宮掐得狠,少不得殃及魚池,宮妃人人自危,淑妃慧嫔幾個天天往我宮裡跑,說是鳳儀宮安逸,沒幾人敢造次。
左右這事兒惹不到中宮,我也懶得去管皇帝心尖尖的珍妃。除過晨昏定省,我幾乎見不著人。
容妃她如今愈發勾人,那明媚鮮活的少女體態愈發有當年的模樣,有段時日將珍妃都壓得喘不過來氣。
這個當口,我有孕了。
應付一群心懷鬼胎的女人是件極其費神的事兒,更何況如今我正是要緊時刻,正想早早打發了她們回去,沒料想碰上了急匆匆趕過來的皇帝。
皇帝是個急性子,當著眾人的面攬著我的肩噓寒問暖的,最後又撂下了一句:「阿霧,你放心,嫡子定是東宮之主。」
我的孩子大抵是要被他害S了。
我勉強笑著,幾乎沒氣力去打量那群神色各異的女人。
「孩兒能康健長大,妾便已知足了。」
皇帝的後宮本就子嗣單薄,連哥哥都疑過我,我是真沒想過那些法子。
我有孕一事,被皇帝視為頭等大事。
母親住進了宮裡,時時與我作伴。我被養得愈發圓潤,皇帝每回來鳳儀宮都十分愉悅,也少去珍妃宮裡了,約莫是怕我不高興,帶累肚裡的孩兒。
容妃也來過幾回,每回進門的時候都要讓輕煙看看她今日用的香可還成,說話時也不敢坐太近,說是怕衝撞了我腹中皇子。
我瞧著她模樣神色愈發像個小姑娘,滿臉嬌怯,那雙眼睛清凌凌的,瞧得人心口直發軟。
「怎會如此矜貴?如今有淑妃幾個管事兒,我落得一身輕快,偏生被我母親看護著,走個半步路都有人在旁緊著。正好你今日來了,陪我去園子裡瞧瞧可好?」
容妃忙應好,伸手來扶著我起身前還特特將護甲手釧摘了去。
哪有這麼嬌貴呢?不過才出了三個月的坎兒,露出些孕相罷了。
9.
懷孕五個月時,哥哥請旨來瞧我。
他本是武將出身,如今做了個文臣,皇帝很是倚重。
來中宮時他穿了一身窄袖長袍,端的是風姿翩翩,很是招眼。
我打進宮起便瞧不上皇帝,約莫也是從小瞧我這姿儀出眾的長兄瞧慣了。
我從榻上爬起來,上前搖著他的袖子,打量著他周身,「哥哥總算來了,可給我帶了城南的桂花糕,橋頭酒樓的燒鵝呢?咦,連蘭巷的醉眉酒都沒帶……哥哥,你瞧瞧你!」
哥哥瞧著我好笑,道:「滿宮的人瞧著你這皇後娘娘貪嘴,面皮愈發厚了。」
我羞惱地屏退了眾人。
午膳之時,皇帝還特特過來陪哥哥與我用膳,席間大肆褒獎,又是誇我溫婉端莊,又是說哥哥將相之才。
我溫溫婉婉地聽著,卻仿佛瞧見了我幼時大肆贊揚姐姐的先帝。
這皇家人吶,果然是一脈相承。
叫人直犯惡心。
輕煙扶著我,一面取了清水叫我漱口,一面道:「娘娘成日害喜,連膳都沒法好好吃過一次,可如何是好?這些日子可見著消瘦了。」
皇帝忙起身,約莫是想到了些什麼,同我說:「朕瞧著你是瘦了,胃口不好也不說,御膳房是如何當差的,席面做得無法入口,阿霧可有什麼想用的零嘴?」
我看了一眼哥哥,低低地說:「陛下不必掛心。」
哥哥笑著說了句:「娘娘從前在家時愛吃那些街邊的零嘴,從前阿娘便不許,如今更是日日在宮裡陪著,怕也是不許亂吃的。她饞得緊,哪裡吃得下旁的?」
我嗔了句:「哥哥!」眼風略掃了掃皇帝,他若有所思地瞧了瞧席面上那些膳食。
午膳自是早早散了。皇帝沒待多久,囑咐輕煙好生服侍我,並罰了御膳房那起子人,便急匆匆地出了我的宮門。
哥哥不能久留,偷偷給我搬了一箱籠遊記話本之類的便也辭了去。
10.
又是十五,慣例是要來請安的。
宮裡的女人們這段時日總巴望著來中宮瞧我,也不知是盼著我好,還是盼著我不好呢。
我不大愛理,除了容妃偶爾來宮裡陪陪我,淑妃和慧嫔來同我商議些事宜,旁人是進不來中宮的。
如今容妃與珍妃平分秋色,淑妃與慧嫔往日都是清傲的性格,偏偏這會兒和容妃親密極了,你一言我一語的,伶俐得直教珍妃那張白裡透紅的小臉硬生生氣得發青。
我覺著這樣欺負皇帝的心尖尖實屬不好,便教輕煙給幾位說得口角生風的女人上了碗杏仁茶,也讓珍妃歇會兒。
哪知容妃那個潑辣性子,眼波一轉,便道:「瞧娘娘這貼心的,見著珍妃妹妹身體不大好,臉色還有些發青,賜了這好吃食,咱姐妹幾個啊,可是沾了光了。」
我好笑地望了她一眼,「矯情,我何時短過你吃食了,還得聽你埋汰這幾句?」
珍妃日日便是這般在鳳儀宮被氣得臉色發青,頭幾日還不服氣,要來拌嘴,後來便連著一個來月稱病了。
容妃一面喝著我的杏仁茶,一面罵她:「原以為是個閨秀性兒,長得標致還討了陛下歡心,還叫容兒有些……眼下瞧著,不如娘娘萬分之一,又傲又憨。」
我點了點她的額,「你倒是什麼都知曉。如今葉家在朝堂得勢,你日日同她過不去,不怕容大人在葉家人手裡吃掛落?」
容妃朝我飛了一個媚眼,「那不是有您嗎?」
這妮子如今容貌好似桃花初綻,眉眼宜喜宜嗔,波光潋滟,好看得仿若能勾人魂魄。
我打個眼色,輕煙便領著滿宮宮人退了出去。
我看著她,正色道:「既知有我,何必用這歪門邪路與珍妃怄氣?咱們這陛下什麼風流性子,你不明白嗎?」
容妃面色霎時便慘白了去,從座椅上直直地跪了下去,杏仁茶灑了她一身,她並不顧,那雙含著春光的眼眸看著我,淚珠滴滴滾落。
容妃哀哀地喊了一句:「娘娘……」
我並不像往日一般去哄她,隻看著她,面無波瀾。
她伏首在地,「妾屬實是意難平啊……」
容妃走時,那眼睛腫得同水蜜桃似的。
輕煙說她一步三回頭,憂心忡忡地勸我說容妃娘娘是個直性子,便是訓她也莫要太嚴苛。
瞧瞧,倒是心疼起旁人了,自家娘娘她倒是直言不諱,說什麼這個月手指頭都胖了一圈。
氣得人頭疼。
11.
腹中的孩子七個月的時候,成天胎動,我倒是不大在意,阿娘她們可緊著,時不時便要來叫太醫,後來說這是孩兒好動,讓我用完膳多出去走走。
阿娘她們又怕有閃失,每回我在後園子裡散步都跟著烏泱泱一群人護著,我哭笑不得,勸了好久才叫娘放了半顆心。
哪知才松懈沒幾日,我在鳳儀宮遇刺了。
我,本朝最與世無爭,溫和可親的皇後,在自家鳳儀宮的後園子裡遇刺了。
屬實是丟人得很。
幸而宮人多半是看我平日善良又愛賞錢,左右跳出來幾個攔了幾劍。御林軍很快便到了,那刺客身手不錯,眼瞧著要遭了圍堵,轉瞬便踩著朱牆隱去了身形。
這一出事,後宮風聲鶴唳,御林軍在後宮搜尋了好些時辰都沒尋找人。
淑妃、容妃、慧嫔幾個人被皇帝叫到御書房罵了一個時辰,珍妃竟也連帶著被數落了。
如今宮務正是這幾位統管著,出了這樣的差池,三人自是有苦說不出。
御書房出來之後,淑妃、容妃、慧嫔三個人齊齊跪在我榻前,喊了句罪該萬S。我一如既往連句重話都沒說,寬慰了幾句便讓回了。
誰該S啊,還不知道呢。
自出了這事,皇帝更是擔憂,又聽太醫道我胎象有些不好,霎時心驚膽戰的,特特調了隊紅翎御林軍駐守中宮。
白參將接了這差事,他尤為上心,每回值崗前都要問我的安。
我每回都是笑著說安,大安。
12.
珍妃畢竟年紀輕,掌宮務不到半旬,又出了差錯,聽說送去給皇帝吃的膳食出了問題。
倒不是毒,是藥,教人入了夜便十分難熬的藥。
聽說是容妃的貓亂竄打翻了瓷碗,教人瞧出了不對。
左右一查,便查到了合歡宮,皇帝怒氣衝衝地去尋她的,結果甫一進門兒,在合歡宮小園子處瞥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以為是刺客,霎時大駭,御林軍又是一股腦進了合歡宮搜尋。
可刺客沒搜到,卻搜到了一些藥物。
在宮當值的御醫齊齊驗藥,最後得出了個診斷。
「那藥,能使女子美貌常駐,體態婀娜,甚至口齒生香。惡果便是服用之後,不但折損壽數,子嗣艱難,與之合歡更是極其損耗精氣,百害一利。」
容妃低眉順眼地揉著我的腳踝,我月份大了,腳踝便漸漸腫脹起來,容妃捏的力道恰好,我隻聽著,她同我說完,認了錯,「謝娘娘替我周全,容兒再不敢了。」
我近來吃得好睡得好,也不再計較,隻道:「萬萬莫再用那方子。你從哪兒得來的,誰曉得此事,你要處置幹淨。如今珍妃廢在永巷,葉家風雨飄零裡,多半要出招了,你更不能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