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沒過多久,時任左都御史的馮敬秋便來尚書府登門提親了。
5
馮敬秋品階比李江寧略低,卻是名動京城的大才子。
他出身書香門第,年紀輕輕便高中了,是全京城名媛淑女們仰慕的對象。
聽說他深居簡出,一心撲在政務上,仕途很是順利,如今已是從三品的左都御史了。
不知公主許給他什麼好處,居然說得動他來提親。
祖母自然是滿意的,她不知其中的關竅,還以為我被潑天的好運砸中了。
偏偏馮敬秋說話還好聽,一番吹捧下來,簡直令祖母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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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娘雖然還有所疑惑,但架不住祖母的連番催促,特意來問我的意思。
我則嬌羞地表示,久仰馮公子大名,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是位翩翩佳公子,我很滿意。
爹娘松了口氣,他們一直害怕我因著李江寧的事鬱鬱寡歡,憂心傷身。
見我如此,他們開始高興地著手準備三書六禮的種種流程。
就這樣,我和馮敬秋經過一系列繁復的手續,正式定了親。
後來,我私下裡跟他說,我和他本就是利益交換,成親後,他在外如何,我不會幹涉。
哪怕日後他想和離,我也一定全力配合。
他面露驚訝。
和離雖不比休棄,但下半載人生注定隻剩孤單。
但經過李江寧一事,我已經通透許多。
萬事皆是經歷,沒有哪件事抑或哪條路是人生必選。
成婚不是,生子更不是。
像公主這樣的女子,不也一樣不走尋常路?
我讀過許多史書話本,其他公主的命運我多少也是了解的。
公主受天下人所養,為報效國家,總逃不開各處和親的命運。
金釵墜地鬢堆雲,自別朝陽帝豈聞。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
但三公主不一樣,她敢想敢拼,更敢於親自上馬定乾坤。
命運從來都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馮敬秋撫掌大笑,連說了好幾聲好:「公主沒騙我,何女郎確實和其他養在深閨的千金不一樣,倒是在下小瞧你了。」
我和馮敬秋定親的消息不脛而走,沒多久便傳到了李江寧耳中。
聽馮敬秋說,李江寧沒少給他臉色看。
甚至會在持有不同政見的時候,借機含沙射影地諷刺他。
嘲諷他不懂審時度勢,腦子跟正常人不一樣。
越是別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他越要上趕著。
都知道他成日和公主一起練功,出雙入對的,滿朝文武竟沒一個敢出聲勸阻的。
大多數時候,就連皇上也在做和事佬,實在過分了,才會淡淡呵斥兩句。
李江寧愈加得意,走起路來都是六親不認的步伐。
但馮敬秋一直讓著李江寧。
我知道他受了委屈,他卻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愛說什麼便說什麼,我又不會少塊肉。且讓他再多得意幾日好了。」
6
直到一次宮中設宴,李江寧當著公主的面,差點把馮敬秋給打了。
是因我而起。
宴席上,李江寧再次當眾說起我被退婚的事,並稱贊馮敬秋不僅才高八鬥,胸襟也不似念多了聖賢書的書呆子一般狹隘。
簡直寬廣到可以當出名的接盤俠,著實令他感激不盡。
不然,他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我這個大麻煩呢。
旁人都知道他話中有話,都在低頭憋著笑。
我惱了,正要上去跟他理論,馮敬秋卻在暗中按住我的手。
他不氣不惱,反而笑吟吟地回話:「李將軍何出此言?您和公主自然是天作之合,我和知懿雖然比不得您和公主戰場上出生入S的情分,但好歹也是得了當今聖上首肯的好姻緣。」
這番話說得極為厲害,原本想看樂子的眾人紛紛都賠了笑臉打圓場。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馮敬秋繼續玩笑道,「聽說李將軍和公主情定戰場,您在戰場上一籌莫展之際,還是公主親自營救。
「足以見得公主對您是何等情深義重,此等大恩,確實需要將軍您以身相報。」
言外之意,不過是諷刺李江寧虛有其表罷了。
傳回來的軍報上說他神勇非常,在戰場上如入無人之境,未嘗敗績。
既然如此,何須公主親自營救?
最合理的推測便是,反正仗都打贏了,在軍報上潤色幾筆也未嘗不可,權當賣公主個面子了。
無論李大將軍的硬漢人設怎麼立,說到底,也不過是靠女人博取功名罷了。
賣都賣了,就別再裝什麼高級貨。
陰陽怪氣的一番話下來,李江寧的臉色十分難看,額角的青筋已然冒出,那是他怒極的標志。
他當啷一聲將拳頭砸在桌上,正要破口大罵,公主已經走上前來:「你們談論什麼呢,好生熱鬧。」
她難得穿了女裝,煙霞色的羅裙襯得她明豔非常,別有一番風姿。
她親自斟了杯茶遞到李江寧唇邊,嬌嗔道:「瞧你,怎麼幾杯下肚臉就紅成這樣?快喝點茶解解酒。」
李江寧的嘴被茶水堵上了:「唔唔唔……咕嚕。」
眾人見狀,忙隨便找了個話題搪塞,公主順勢拉住我的手:「何女郎,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跟著她到了一處無人之地,她雙手環胸:「怎樣,你對馮大人是否滿意?」
這話問得過於直接,我不由得面上一紅。
公主見狀,又說,「既滿意,那麼從今以後,你就別再和李江寧來往了。
「離他越遠越好。」
這是在跟我宣示主權?
但見她的神色,又並不十分像。
說到底,我實在想不通,公主這樣的天之嬌女,為何會看上那樣一個渣男?
她本是要走的,見我滿臉疑惑,忍不住停下腳步:「你若有話,但說無妨。」
我幹脆將心中的疑惑全盤託出。
李江寧配不上公主這樣的人。
公主聽後卻笑了。
她蹦跳著到我面前,難得露出幾分孩子氣的神情,刮了一下我的鼻頭:「暫且保密。」
7
等到吃席的時候,我又見公主離席。
沒多久,馮敬秋也借口離席,二人許久都沒回來。
李江寧坐在武將那一席,正忙著推杯換盞,送往迎來,並未發覺。
我出去尋他,卻見他們二人在遠處一花架下竊竊私語,不知在說著什麼。
他倆靠得極近,時而一臉嚴肅,時而又笑上幾聲。
馮敬秋甚至還伸手拍了拍公主的肩膀,替她拂去落在發髻上的幾片落花。
許是今日公主裝扮嬌豔的緣故,遠遠看去,他倆這對俊男美女,宛若一雙璧人。
我也不知心裡為何會生出這種感觸。
等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坐回餐桌了。
又過了半晌,公主先一步回來了。
李江寧已經喝得半醉,見了公主,便殷勤著迎上前來,舉杯想與她共飲。
公主嬌嗔著,半推半就,叫小廝陪他下去醒醒酒,免得在御前失儀。
電光石火之間,我分明看到了公主臉上一閃而過的厭煩。
也許,也許公主心悅的人,並不是李江寧。
李江寧是骠騎大將軍劉澤成的得意愛將,二人手中皆有兵權。
劉澤成之前更是在塞北之地駐扎許久,擁兵數十萬和匈奴對峙,是當朝幾位將軍裡,兵馬實力最強的。
難道……
公主委身給李江寧,並不是因為多麼愛重他。
劉澤成年事已高,實在不是個合適的對象。
倒是李江寧未婚,年紀對得上。
正在我胡思亂想之際,皇上已然更衣回來了。
酒至微醺,龍顏大悅。
皇上一來就喜滋滋地公布,李江寧已經稟明對三公主的心意,希望能求得皇上指婚。
他笑得開懷:「朕曾也發愁過,這樣一個女兒家,到底要找個什麼樣的夫婿才鎮得住?這下好了,這下好了啊。」
眾大臣忙起身道喜,再看,公主臉上已然是一副嬌羞的小兒女情態了。
8
等我和馮敬秋成親之時,三公主也在宮外開府成親了。
馮敬秋待我是極好的,他思想開通,知道我最惦念母親,時常陪我回尚書府小住。
我擔心他遭人非議,他卻滿不在乎地笑:「多少人都說我是攀了尚書府的高枝兒,那我這個上門女婿怎能不多陪夫人常回家看看?
「夫人與我志同道合,知道我從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我也懂夫人的心思,祖母總喜歡對嶽母大人發難,需要我這個伶牙俐齒的時常哄一哄。」
就這樣,我一下子又成了京中淑女們豔羨的對象。
走了一個李江寧,來了個更懂得體貼的才子馮敬秋,這便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真實寫照了。
爹娘自然是高興的,隻有向來挑剔的祖母會說這不合規矩,但她架不住馮敬秋的一張甜嘴,總是被哄得心花怒放,待母親也有了幾分好面孔。
回去的次數久了,也難免被母親私下催子嗣之事。
她總是怕若是我遲遲未有身孕,馮敬秋會納妾。
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和馮敬秋之間是純潔的伙伴情誼,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孕。
我心裡自然也是有一道坎兒,尤其在知道公主並非真的對李江寧有情之後,愈發覺得他們二人之間有些故事。
我的婚事是自己私下找公主求來的沒錯,但公主若是真的心儀馮敬秋,為何會讓他來向我提親呢?
我一直沒想出其中關竅,也不敢貿然打聽。
馮敬秋十分機敏,搞不好容易弄巧成拙。
就這樣,我倆相安無事地過了半年,直到我在他房中發現了一把不屬於他的折扇。
扇子被收得極為隱秘,藏在書房一個窄口的花瓶裡。
若不是我翻東西時差點撞翻,根本不會有人想到那裡面會有一把折扇。
馮敬秋向來不在這些身外之物上用心,而這把折扇的優雅與華麗相得益彰,扇面上的題詩作畫,無一不精。
我將展開的扇子放在鼻下仔細嗅了嗅,心中隨即了然。
香味雖然淡了許多,但這是公主用慣了的燻香。
之前曾數次和她接近,我對這股香氣記憶猶新。
馮敬秋應該一直和公主私下見面。
公主府離尚書府不遠,也許他時不時地陪我回娘家小住,是為了方便同公主見面。
這個意外的發現令我心中有些許酸楚。
罷了,我和他成親不過是利益交換下的權宜之計,是不可能長久下去的。
我本打算尋個合適的機會和他商討和離之事,沒想到,當晚回府路上,我倆遭遇了一場意外。
9
許是一路上我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便哄我說,不遠處有夜市,不如一起逛逛。
夜市上有賣酸甜可口的山楂膏,順便可以消食。
我本想拒絕,可他又說:「夫人最近似乎有心事,可是因為祖母和嶽母之事?若有什麼煩憂,我願意傾聽一二。」
哦,前兩天祖母因為母親一句無心的話犯了脾氣,當場訓斥了母親幾句,母親找我抹眼淚來著。
她還說:「娘親真羨慕你,你看敬秋,懂得體貼人,也知道維護你。
「再看看你那個爹,愚孝至極,無論你祖母說什麼,他都一聲不吭。
「他這樣的男子實在難得,你可一定要珍惜啊。」
回憶間,馮敬秋已經找到了那間賣山楂糕的攤位:「嶽父家的飯食多數清淡,我突然嘴饞了,還請夫人陪我一起打打牙祭吧。」
他說得誠懇,眼中帶著微微的笑意。
夜市極為熱鬧,旁邊的攤位排了滿滿當當的人,把整條路都堵S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