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韫看著我的動作,眼神裡滿是審視和疑惑,片刻,他狡黠一笑,開玩笑道:「這麼關心我?你不會是被我英雄救美的壯舉感動到,喜歡上我了吧?」
他說話的語氣雖然玩味但是並不讓人反感,像是相熟的朋友之間一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
他狀似苦惱:「真是這樣的話我要勸你趕緊放棄了。」
被戳中心思的我心頭猛跳,但面上依舊風平浪靜。
後來的很多年,我都慶幸當時的我淡定裝得天衣無縫。
「不是流露一下關心就是喜歡,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純潔的關系叫做朋友。」我面無表情說。
陸韫笑得更開了,「那算是我自作多情,不過我很期待和你做朋友。」
抬頭驟雨不歇,剛剛還為這突如其來的大雨而煩惱的我現在卻私心裡祈禱它下的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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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一場稀松平常的爬山活動因為一場雨的澆下變得刺激起來。
都是跨在剛成年關口的小年輕,無人抱怨自己被淋一身的水,回去的氛圍甚至比來的時候還要熱鬧濃烈。
「诶,你可不知道,剛剛我們和林欣困在一個涼亭裡,她好像丟了一條項鏈,還挺著急的。」同桌湊過來跟我八卦。
林欣高中時是我們這一年級公認的女神,當初迎新會上一支優雅的古典舞虜獲了無數少男少女的心,別人身上一件無關緊要根本沒有人注意的小事,放在她身上,都會是值得爭口相傳的八卦。
我無端想起來陸韫說他也是回去找東西。
林欣也是文科班的,與我們班中間隔了一個班,隊伍拐彎的時候我回頭看他們班的隊伍。她手裡拿著什麼與旁邊的人說話,臉上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但是這場雨於我來說到底算是一件好事,我與陸韫互留了聯系方式,正如我倆所說,成了在網絡上偶爾聊兩句天,見面也會打招呼的朋友。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時常想起林欣那條丟失過的項鏈。一個我不是很想去設想的猜想漸漸盤旋在我心間。
我沒能糾結多久,陸韫就將答案親自展現在我眼前,給了我當頭一棒。
中學時候的聖誕節,在學生之間就是一個另類的情人節,大家都借著平安夜送平安的噱頭,用來送禮表白,或者暗示自己的小心思。
陸韫過來的時候引起了不小的動靜。
「诶,理科班過來一個帥哥!」
「去七班了去七班了,不會又是找林欣的吧!」
我們班的女生在走廊上觀望,眼神裡的看熱鬧之情掩蓋不住。
說實話,看到陸韫過來的時候我甚至還心裡跳漏了一拍,想著他會不會走到我們班門前。
抽屜裡有一個包裝精美的平安果,是我在攤販前挑了十分鍾找出最漂亮的,他來的話,我就有機會禮尚往來送出手。
朋友之間送點祝福,也很正常不是嗎?
但事實證明,我和陸韫之間,自作多情的從來是我。
我站在人群中看著七班門前備受矚目一幕,俊男美女十分登對。
林欣接過陸韫手中的平安果後,陸韫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
是一支花,一枝紅色的雛菊,沒有強烈的暗示意味,很中規中矩。
林欣笑了一下,伸手接過。
周圍的喧鬧聲不斷,林欣不缺追求者,這段插曲都沒有在眾人心中停留多久。大家依舊很開心,來往打鬧,過節的氛圍感濃烈,精彩洋溢。
隻有我一人,如墜冰窟,釘在原地良久,陸韫自始至終眼中隻有林欣,沒有分過來半個眼神。
我在初嘗少女心思之後沒過多久,就又品嘗了心悅之人喜歡別人的苦澀,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這種苦澀,將要相伴我十二年……
6
我是被身上的涼意冷醒的。
睜眼的時候已經接近七點。陸韫背對我側躺在床上,將所有被子卷去了他那一端。我揉了揉稍微有些悶痛的太陽穴,起身穿鞋。
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高中時候的事情了。和陸韫結婚之後我就幾乎和高中所有的同學斷了聯系,即使在一個城市,也沒有約出去見面過。
無他,我們保持聯系的話題必然是共同認識的同學,我和陸韫與林欣大學同校,跟誰說話都避不開這個曾經風靡全校的校花。
我花了整個青春追逐陸韫,而陸韫也花了整個青春來追逐林欣。
面對這個輕易在我的生活裡翻起風浪的女人,我總是沒出息的避之不及。
早餐依舊是簡單的清粥小菜,我將飯菜端上飯桌,走到臥室門口想喊陸韫起床吃飯。
陸韫有一段時間三餐不規律還常常喝酒,胃裡面落下了毛病,後來我就監督他與我一起吃一些溫和暖胃的早餐,除了出差不在一起,其餘時間即便吵架,也從未間斷。
陸韫還佔著一半的床睡得安然,被子卷在身上,我的那一側起床的時候隨手抻過床單,已經看不出來睡過人的痕跡。
床上的兩個枕頭隔得老遠,從枕頭間的縫隙開始延伸至床尾,是泾渭分明的一條線。
一種奇異的感覺自心中升起,像是水到渠成一般合理自然,但又似乎處處透露著詭異,好像並不正常。這種感覺迅速佔領我的思想,宛若藤蔓蔓延全身,引我深思其中的緣由。
我試著回想剛剛在洗手間幫陸韫擠牙膏時的心情,又回憶在廚房做早餐時腦海裡的想法。
臥室的窗簾被我拉開半邊,透進來的陽光打在床尾和木質的地板上,我看著避光處陸韫依舊安睡的身形,暗自訝異人的頓悟就是來的這麼猝不及防。
我就在這樣一個普通的早晨偶然發現,我好像,不愛陸韫了……
我為他做一切體貼的小事的時候,隻剩下機械地重復,完全沒有了剛開始那種滿懷愛情的期待和甜蜜。
睡夢中的陸韫突然皺了下眉頭,我知道那是宿醉引發的頭疼,我已經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陸韫喝酒後不再勸誡他少喝點。
——大抵是發現怎麼說都沒用的時候。
我沉默地看了一會那個讓我經年魂牽夢縈求而不得的人,最後將臥室門重新關上,一個人吃完了早餐,拿起車鑰匙下樓。
我曾以為將陸韫從我心中剝離,要承受怎樣抽筋剝骨,撕心裂肺的劇痛,但是真的迎來這一天,除了心裡有一點點空蕩,沒有任何預料之中的痛感。
7
周末公司裡面人不多,相熟的同事見我過來還有些驚訝。
「溫編,你怎麼也來加班了,你不是已經定稿了嗎?」
我笑著解釋:「這次訪談的那位畫家周末來本市玩,提出過來親眼看看照片和排版。」
其實人家隻是隨口一提,馬上又補充周末不上班的話就不來了,在線電子版的發過去效果也差不多,但是我也沒有其他的安排,就答應了他。
我畢業之後進了這家刊物公司,主要是搞藝術雜志的發行,從進來跑外場打下手,到現在已經是可以負責單獨模塊的編輯。
與同事打過招呼,我直接去了自己的工位。
可能我性格裡所有偏執的成分都分給了感情,工作上我給人待人溫和,冷靜自持的印象,和公司裡的同事關系都不錯,職場氛圍好,工作也順利,畢業之後沒有換過公司。
倒是陸韫,頭兩三年不停跳槽,在換到第三家的時候終於穩定下來。
後來我知道,他最終選擇的這家公司,與林欣所在的廣告公司,有長期的合作。
而那時候,我們已經結婚將近三年。
之前做訪談的那位畫家還沒有來,我沒有需要加班趕出來的工作任務,就開始在網上四處瀏覽,為下一期選題找靈感。
「溫沅,你也過來了?」主編出來接水的時候看到我在,也問了一句。
突然她想到什麼,「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我沒有多想,等她接完水跟她一起進去。
「你和韻珠的負責人是舊識?」她開門見山問我。
我知道她指的是湯楓,韻珠是國內頂尖的珠寶公司,這個季度要舉行一場拍賣,算是行業裡面的大事。那邊派了專門的負責團隊來接洽我們,為了在拍賣前及拍賣中間這段時間給拍賣品預熱。
「嗯,我們高中和大學都是同校。」我照實回答,但是隱瞞了我們曾經戀愛過半年的事。
我和湯楓分手分得很和平,之後也還是相見會打招呼的朋友,跟普通同學沒有什麼兩樣,我這樣說,也是給我們倆免去一些沒有必要的揣測。
主編點了下頭,「那你之前的版塊後兩期交給小宋去做,你接下來負責跟進跟韻珠的合作。」
我吃了一驚,韻珠是我們舉足輕重的大客戶,這項拍賣活動的盈利甚至要佔這個季度公司總盈利的一半以上,以往都是主編親自負責。
她顯然也看出了我的詫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看你反應我相信你也知道這個工作的重要性,我相信你可以做好,加油!」她衝我笑笑。
我穩了穩心神,說了一句我會努力。
看來公司的傳言也有可信的地方,之前就聽說主編即將晉升至管理層,不再參與雜志的編寫,沒準是真的。
8
回到工位的時候桌子上的手機顯示有兩條新消息。
我拿起來查看,都是陸韫發過來的。
一條是十分鍾之前,他問我怎麼沒有喊他起床。另一條隔了三分鍾,問我中午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飯。
我和陸韫的聊天記錄都很簡短,往上翻翻,大多是我先挑起話頭,他隻間或回復一個「嗯」、「知道了」。
手機重新被放回桌子上,我沒有回復,低頭翻看起從主編那裡帶過來的資料。
其實我中午有時間,但是不想跟他一起吃,又懶得想一個借口,幹脆裝作沒看到。
曾經陸韫面對我的詢問時的種種忽視和冷處理,原來是抱著這樣的心情。低頭的剎那我突然想明白,不由自嘲一笑。
那位畫家下午才過來,我找了一間空的接待室招待他。
他是美院剛畢業的學生,因為畫風不落俗套,角度清奇,在網上掀起了不小的熱度,尤其是在年輕人裡面廣受歡迎。
眼前的人身上還帶著明媚開朗的少年氣,性格外向討喜,拉著我說了不少業內有意思的趣事。
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下班時間。
「溫小姐,晚上有時間嗎?能不能約你一起吃個飯?」那位小畫家含蓄問道。
旁邊收拾東西的同事立馬看過來,眼睛放光,滿是揶揄調侃之意,被我瞪了一眼之後立馬正色,清了清嗓子準備說話。
但是比她先開口的是我:「你大老遠過來一趟,是我該盡一下地主之誼。」然後在身後同事太陽打西邊出來的震驚中,跟這位畫家一起走出了公司。
這幾年工作中不乏有人示好單獨約我的,但是無論是什麼場合,沒有其他同事在場我都一並拒絕。
藝術圈子裡面接觸的人往往非富即貴,有人勸我不要這麼頑固不化,容易得罪人。那時我笑笑,半真半假開玩笑:「那也沒辦法啊,我老公做好了飯在家等我,我總不能去赴其他男人的約。」
她們隻當我和伴侶關系好,對方佔有欲強,後來這種婉轉拒絕的話就由她們以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了。
「诶呀,我們溫編老公在家做好飯等著呢!」
我常常聽她們這樣說,聽著聽著,差點自己都信以為真。
但是隻有我一個人清楚,我沒有在家做好飯的愛人,甚至大多時候,他都並不在家。
9
畫家叫齊小苒,來的時候是被朋友送過來的,我帶著他往車庫走,說吃完飯可以將他順路送回酒店。
「那麻煩你了。」他言笑晏晏。
我回以一笑,我明明是家中獨女,看到他總覺得像是見到有血緣關系的弟弟一樣親切。回過頭時笑容僵在臉上,我的車旁站了一個人。
猩紅一點火光夾在那人修長的兩指中間,在有些昏暗的地下車庫忽明忽滅,陸韫在抽煙。
「你怎麼來了?」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