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很快過去。

 

科考結果揭榜，溫璟是我朝歷代最年輕的狀元郎。

 

他打馬遊街那日，是我和褚翊的大婚之日。

 

狀元郎騎馬遊街的隊伍迎面撞上迎親的花轎，兩不相讓。

 

溫璟面帶嘲諷：“你真要嫁給這個莽夫？”

 

“放肆，公主的轎輦也是你能攔的！”

 

我沒出聲，珠兒大聲斥責。

 

“江月，你嫁給他不會有好下場，你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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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溫璟衝撞公主的轎輦，打二十大板。”

 

看來我一直以來的善良容忍讓他以為我是個軟包子，可以隨意跳出來捏一捏。

 

“慢著。”褚翊開口，隻聽“叮”的一聲，他拔出腰間短劍，對著溫璟的方向揮去。

 

劍鋒堪堪擦過溫璟的耳朵，削落一截黑發。

 

“這是得罪莽夫的下場，下次就是你的腦袋。”

 

溫璟嚇得呆愣半響，最後被我的隨從壓下去，沒一會兒，遠處傳來陣陣呼喊。

 

終於，恢復平靜。

 

我坐在新房軟榻上，聽著外面不斷賀喜的祝詞，忽然覺得好幸福。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面前出現一雙紅靴，他用最快的速度挑起我的蓋頭。

 

四目相對，又匆匆別開。

 

他清清嗓子，故作鎮定。

 

“我們是不是要先喝交杯酒？”

 

看他這幅模樣，我笑出了聲，他扭頭看我，呆住了。

 

“夫君。”

 

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一把將我拉入懷中，俯身印上我的唇，溫熱的氣息讓我渾身發顫。

 

月光斜斜照進室內，天旋地轉間帷幔落下，留下一室春華。

 

次日清晨，我拉著賴床不起的褚翊去敬茶。

 

褚夫人拉著我的手不放，左看右看越看笑得越開懷。

 

“好好，我兒肯定喜歡。”

 

我羞紅了臉，偏頭看了褚翊眼。

 

褚翊卻神色復雜，看他們的眼神充滿悲傷，察覺到我看他，勉強扯出一抹笑。

 

我蹙眉，感到有一張無形的網籠罩著我，無法擺脫。

 

13

 

春去秋來，江珂及笄。

 

父皇為她和溫璟賜婚。

 

江珂奢華驕縱慣了，不肯住溫璟這個六品官員的府邸，溫璟隻好入住公主府。

 

他的爹娘剛開始不同意，在公主府哭訴家門不幸，被江珂找人丟在京城正中心哭，什麼時候不罵不哭了在回府。

 

還來還丟，丟過幾次後，他們徹底知道江珂不像我一樣好拿捏，隻好灰溜溜呆在兒子的府邸，不敢在作妖。

 

溫璟拿出對付我的那套對付江珂，誰知江珂根本不在意，她隻在意溫璟的官員能不能升得比褚翊高，她穿的用的是不是比我的好。

 

溫璟越來越疲憊，完全沒有之前的清高孤傲。

 

我和褚翊則過著沒羞沒臊，到處吃吃的小日子。

 

我有了家，有了愛我寵我的夫君。

 

這些時日好像一場夢，夢醒了一切都消失不見。

 

最近幾天褚翊經常早出晚歸，眉心總是擰的，我隱隱感到不安。

 

這天晚上褚翊還沒回來，我等不及先睡著，睡夢中突然被人抱入懷中，剛要呼救，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是我，別怕。”

 

昏暗狹窄的巷子裡，我和褚翊貼身而站，我們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絲聲音，等外面尋人的動靜漸漸遠去，我松了口氣，頭便倚靠在褚翊的懷裡。

 

褚翊的臉藏匿在月光中，黑眸中倒映著比月光還灼灼的光亮。

 

“別怕，我會保護你。”

 

他不知道。

 

隻要和他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我們回到將軍府已是第二天清晨，從門外就聞到隱隱的血腥味。

 

褚將軍和他夫人守在一塊墓碑前，他們看到褚翊，隻說了一句：“我小看你了。”

 

等走得近了，我看到墓碑上寫著“愛子褚翊之墓”。

 

14

 

我猛地看向褚翊，他卻捏捏我的手背，示意我安心。

 

“爹娘，你們有沒有想過，我S了，他也回不來？”

 

褚夫人重重地跪在地上，緊緊抱住眼前的墓碑，顫抖得張開嘴，聲嘶力竭。

 

“我們養了你十年，十年就算養條狗也會報恩。現在我們隻是想要自己的孩兒回來，你卻自私地逃走，你忘恩負義！早知道，當時就應該一劍S了你。”

 

褚翊沉默了良久才開口。

 

“你們不S我，是因為你們要用我來替他消災擋命，這十年，我被刺S過多少次，中過多少毒，多少次差點命喪黃泉，你們在意過嗎，你們隻需要我留著一口氣，給他留一個完整的身體。”

 

“現在你們的仇報了，你要登基為皇，想S了我讓他回來，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這就是你們所說的養我？”

 

我呼吸一滯，心在撲通撲通狂跳。

 

褚將軍要登基為皇？

 

那皇上、皇後和江珂呢？

 

褚翊他到底是……誰？

 

“爹娘，謝謝你們養育我十年，給我一口飯吃，我會把命還給你們。但在這之前，我要把江月安置好。我娶了她就要負責，我們不能做落井下石之人。”

 

褚翊牽住我的手，對著他們三鞠躬，轉身走出將軍府。

 

“江月小公主，你想聽我的故事嗎？”

 

我們坐在京郊的山坡上，互相依靠，聽他講了短暫又痛苦的十年。

 

他說他來自另一個時空，佔用褚翊身體的代價是幫他清掃所有的障礙。

 

他說當今皇上昏庸無道，不懂江山社稷，隻知寵愛奸臣，導致王朝衰敗。今日沒有褚將軍，以後也會有李將軍，王將軍。

 

他說皇後善妒，各家大臣送進宮的女孩要不終身無法受孕，要不隻生女孩，臣心動蕩。

 

他說，皇上本來想讓江珂嫁進將軍府，希望江珂能拿到兵權，但褚將軍進了一次宮，看到我從皇後宮裡出來，滿身傷痕，但依然扯出笑安慰自己的丫鬟，便知道我心性善良，他想這樣的女孩才能配得上自己的兒子。

 

他說我的父皇，母後，還有妹妹現在都在天牢，我想見的話可以安排我去見他們最後一面。

 

他最後說，他不屬於這裡，早晚會離開，不能總霸佔著別人的身體，讓我不要恨任何人。褚將軍已經答應，如果褚翊回來，我可以選擇繼續做褚家的兒媳；如果沒有回來，我還是以前的小公主。

 

“其實，我很想家。”

 

他語氣越來越縹緲，好似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見。

 

15

 

褚翊交代好一切，把我送回公主府，就消失了。

 

我找不到他。

 

溫璟來過公主府，眉眼都是疲倦。

 

“江月，褚翊不要你，我可以要你。江珂已經入獄，我作為功臣可以連升三級，你跟了我，就是溫夫人，以後沒人敢欺負你。”

 

“你娶江珂，是為了和褚將軍裡應外合？”

 

溫璟頓了頓，隨即解釋道。

 

“現在整個天下都是褚家的，沒有我也會是其他人，江月……”

 

我揮揮手，讓人把他扔出去。

 

褚將軍，不，現在的皇上把我召進宮，問我接下來的打算。

 

“褚翊回不來了，我的兒也沒回來，我們敗了。”

 

“為什麼不能接受他？”我不理解，褚翊真真實實做了他們十年的孩子。

 

皇上沉默很久：“他是個好孩子，但不是我的孩子。”

 

半年後，我聽說皇上新納的妃子懷了龍胎，據說是個龍子。

 

皇上大悅，大赦天下，在牢裡備受折磨的父皇、母後、江珂紛紛被賜一杯毒酒，讓他們痛快上路。

 

沒了褚翊的日子慢慢恢復平淡。

 

除了溫璟時不時來蹦跶一下。

 

最後一次，我實在覺得他聒噪，讓人把他綁進麻袋裡，狠狠地打了他一頓。

 

據說，他半年沒下床，被同僚們笑話了很久。

 

從此，他再也沒來過公主府，路上見了我都躲得遠遠的。

 

褚翊消失後我一滴眼淚沒掉，甚至為他開心，開心他終於回自己家了。

 

可那天，我路過醉香樓，聞到燒雞的味道，想起褚翊吃得滿嘴流油的模樣，笑著進去吃。

 

明明很好吃的燒雞，可我的鼻腔越來越酸，入口即化的雞腿肉幾乎是忍著喉頭的酸澀咽下去的。

 

“公主，你怎麼哭了，可是燒雞不好吃？”

 

珠兒擔憂地替我擦了擦眼淚。

 

“珠兒，我要去找他。”

 

說出這句話，褚翊走後心中缺失的那塊好像完整了，一直以來的茫然無措突然消失。

 

“公主，你別做傻事啊。”

 

我眉眼彎彎，笑得如同新生的太陽。

 

“傻丫頭，去找自己的夫君怎麼是傻事。”

 

16褚翊番外

 

在另一個世界，我是即將參加高考的學生，高考結束那天因咧著嘴笑被考試失利的同學推到馬路中間，被一輛來不及剎車的面包車撞飛，再睜眼就成了褚翊。

 

褚翊的父親是鎮守國家三十年的大將軍，母親是邊關鎮上賣餛飩的漂亮姑娘，他們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幸福。

 

但皇上不允許他們幸福，派人刺S褚將軍，褚翊一時情急撲過去擋劍，劍正中心口，沒搶救過來。

 

從我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褚將軍就知道我不是他兒子。

 

S子之仇不共戴天，他開始蟄伏，用十年的時間等一個機會，復仇的機會。

 

我長到十七歲，褚將軍找皇上賜婚。

 

皇上左思右想，考慮很久，想把最寵愛的江珂賜給我。

 

我覺得皇上腦子有泡。

 

他怎麼會認為十年前的刺S褚將軍至今還不知情？

 

褚將軍正愁找不到回京城的契機，皇上卻把機會送上門。

 

可他去了趟宮裡，賜婚的人就變成了江月。

 

傳言江月公主是京城第一美人，但她眼光不太好，還戀愛腦。看上一個窮書生，替他安置全家，讓他無後顧之憂備考，但他還嫌她長得美、花得多。

 

我一聽，這不妥妥的鳳凰男嘛。

 

我問褚將軍，為何是她？

 

褚將軍沉默良久，冒出一句：“她很好，我希望我的孩子可以幸福。”

 

我知道，他想褚翊了。

 

他想既然我S後能佔用褚翊的身子，那他兒子是不是也在不知道的世界佔用別人的身子活著？

 

萬一哪天他就回來了呢？

 

我想，就算是在古代，成親之前也要見面，互相了解，再加上我這神奇的經歷，我理應提前讓對方知道，由對方選擇是否接受。

 

她長得可真好看啊，比我在電視上見過的很多明星都好看。

 

可對面那人好像是個瞎的，看不到她緊緊抓住衣擺的手，也看不到她湿潤的眼眶。

 

當她說出“和我無關，我隻知，我已經被父皇賜婚，你留在公主府會惹人非議，我不能讓未來的夫君因我蒙羞”這句話時，我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褚將軍說她很好了。

 

是個敢愛敢恨的姑娘啊。

 

她很聰明，一眼看穿我的身份。

 

我告訴她我早晚會離開，可能明天可能一年兩年，她嫁給我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可她聽我解釋了很久，滿眼疑惑。

 

“我們不都會有這一天嗎？”

 

那一刻，困擾我許久的問題迎刃而解。

 

但我不知道，從此，她也入了我的心。

 

……

 

我在醉香樓吃燒雞時聽到樓下有人說江月公主在繡坊被江珂公主和那個窮書生撞見，本想一笑了之，但平時吃著噴香的雞腿突然沒了滋味。

 

想起她通紅的眼眶，心下嘆氣，放下雞腿跑向繡坊。

 

皇後召她入宮，她瞬間黯淡的目光，和她的丫鬟擔憂的眼神，讓我不安。

 

我偷偷跟在她身後，在宮牆外等啊等，從太陽正當時等到太陽落山，她才倚靠著丫鬟一瘸一拐地走出來。

 

換了衣衫，膝蓋酸軟無力，手指紅腫，我練了十年武，自然知道怎麼回事。

 

一股說不出來的心疼，從我心底翻湧，直到衝到喉嚨，堵得我想S人，疼的我幾乎喘不過氣。

 

但我什麼都沒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她也許不想被安慰，隻想有個人陪著。

 

我背著她，一路從皇宮走到公主府，不在意旁人的指指點點，隻知道，背上的姑娘真輕啊，輕得我隻想把她抱在懷裡好好哄著多吃點。

 

我知道，心疼是喜歡的開始。

 

她也喜歡我，我從她的眼睛裡能看出來。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來這個世界最幸福的時光，像做夢一般。

 

成親後第二日母親的態度告訴我，夢該醒了。

 

隻是從前隻有我一個人，可以說走就走，但現在身邊有個傻丫頭。

 

我完全不敢去想，我走後她要怎麼熬過來，以後該怎麼辦。

 

我開始為她布局，希望等我走後，這個傻丫頭可以長命百歲，衣食無憂。

 

褚將軍答應我，事成之日，放江月回公主府，不可逼她做不喜歡的事。

 

如此，我可放心離開了。

 

17後記

 

我來到了一個非常陌生的國家，這個國家很神奇。

 

到處都是高樓，我仰著頭都看不到房頂在哪裡。

 

街道上沒有馬車，全是四個轱轆的形狀奇怪的車子。

 

我每天穿得特別漂亮，各種各樣的公主裙，紗紗裙。

 

爸爸媽媽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領著我出去被所有人誇“這個小朋友真漂亮啊。”

 

我在這裡生活了17年，長到17歲。

 

17歲生日那天，旁邊房子搬來了一戶新鄰居。

 

媽媽讓我去給新鄰居送蛋糕，我敲敲門，擺出一個乖巧可愛的微笑。

 

門打開，我舉起手中的蛋糕。

 

“鄰居，你好，請你吃蛋糕。”

 

“蛋糕有燒雞好吃嗎？”

 

對面傳來一道熟悉的散漫腔調，我猛地抬頭，怔怔地看著他，許久說不出話。

 

他溫熱的指腹拂過我眼角的淚花，我才發現，我早已淚流滿面。

 

他無奈嘆氣，俯身溫柔地抱住我，嗓音裡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小公主，歡迎你來。”

 

“還有，我很想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