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八次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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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張老師的聲音又在講臺響起,“陳招娣,班級第二!”


陳招娣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了張老師,她簡直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因為經過這段時間我對她的輔導,她是真真正正地知道我是有真本事的人。


 


對我第一的成績,她隻覺得是實至名歸,除此以外再也沒有什麼別的想法。


 


但是她沒有想到,經過我輔導過的她,居然拿到了班級第二!


 


要知道她本來的成績,可是連班級的前十都進不去啊。


 


我捅了捅她的胳膊,把她從愣神中拽了出來,在她耳邊小聲道,“快去啊。”


 


她才終於如夢初醒,一步一步地上前領取了她自己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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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她第二的結果,當然是在我的預料中。


 


此時,看著陳招娣在講臺上激動的笑容和眼眶裡顆顆欲墜的淚珠,我的心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興和愉悅。


 


畢竟我考上清華北大是板上釘釘的,託付朱鳴買的,此時也已經中了大獎。


 


自己可見的人生巔峰在一次次的重返下早已沒了驚喜,而幫助他人獲得成就則對我來說新鮮而又滿足。


 


陳招娣激動地拿著手裡的試卷,回到座位上,笑著在我的耳邊小聲說道,“感謝師父這段時間的培養,明天徒弟給你帶好吃的。”


 


我轉過頭朝她會心一笑。


 


可誰知,第二天的我再也沒等到她。


 


12


 


就這樣連著過了兩日,依然不見陳招娣的蹤影。


 


我終於忍不住跑去了她家,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再一次看到陳招娣的時候,她整個是完全頹廢的狀態。


 


經過交談我才得知,雖然陳招娣的成績很好,但是陳家依然不允許她繼續讀書。


 


即便陳招娣告訴了她的母親不需要家裡來付高考以後的任何費用,她自己會勤工儉學,家裡依然沒有人同意。


 


她哭著把心裡的苦悶和我說了一遍又一遍,我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陳家的症結應該是她的弟弟。如果招娣走出了大山了,她的弟弟又要怎麼借她的光來順利結婚生子呢?


 


這簡直是個沒法破解的S局……


 


我最終還是決定去找張老師。


 


雖說是張老師,但她也是我們這所學校的校長。若是想幫助陳招娣,離不開她的支持和幫助。


 


張老師聽我說了招娣的情況後,決定去招娣家家訪。


 


因為上一次又和陳母鬧掰了關系,我隻能在招娣家的門外等待家訪結果,等待招娣的命運被宣判的那一刻。


 


張老師和她們談了很久,下午放學去的陳家,等到她出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我連忙詢問陳家的最後決定是什麼,張老師平靜地跟我點了點頭,“沒事,都解決了,陳招娣還可以繼續上學。”


 


“陳招娣的母親不想讓她去高考了,想把省出來的費用留給她的弟弟們去讀書。”


 


“她把我高三的學生扣在家裡種地喂豬,卻把錢拿來去給初二的兒子補習。”說到這,她深嘆了一口氣,“說到底,還是我無能,是我沒有辦法把她們都從這裡帶出去。”


 


張老師的身體不怎麼好,腿腳也有些瘸,我一邊扶著她的胳膊一邊聽她緩緩道來。


 


我稍稍安慰道,“張老師,您也不用太擔心,你看陳招娣這次還考了班級第二呢,她這次一定能走出大山的。”


 


聽聞這話,張老師微微轉頭看向我,側過身子拍了兩下我的手臂,有些意有所指地說道,


 


“陳招娣這次一模第二,你第一,進步這麼大,你倆怕是有小秘密沒告訴老師啊!”


 


“呃……”


 


張老師這話滿含深意,混了八世的我自然聽得懂她的意思。


 


可事情的真相太過離奇,我又沒辦法跟她說出實情解釋。


 


張老師看我一臉為難的表情,緩步走到大樹下的一片草地,扶著身子坐了下來。


 


“來。”見我還在原地不動,她拍了拍身旁的土地,“來這坐會吧。”


 


我尷尬的低了低頭,最後隻能渾身僵硬地挨著她坐下。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承辦這個女校嗎?”


 


見我坐好,她突然開口發問。


 


這話題一下子跳得太大,我愣了半晌才開口回答。


 


“為了讓山裡的女孩子們都走出大山?”


 


張老師又開口問道,“那我為什麼要讓她們都走出大山,明明她們的家人都在這山裡?”


 


這話問得有點刁鑽,一時之間,我竟不知怎麼作答。


 


我頓了頓,試探性地開口道,“因為山裡的老人們都重男輕女,他們會把所有的資源都放到男孩身上,女孩唯一的作用就是生孩子和照顧公婆,所以隻有讓她們考出這裡,才真正有能力能把握自己的命運。”


 


我本以為自己的理解應該大差不差,但她卻搖了搖頭道,“對,也不對。你知道新中國成立之前的女人是什麼樣麼?”


 


我愣了愣,她沒等我回答,又繼續像是回憶著往事道,“她們一個個都裹著一雙三寸金蓮的小腳,並把這視為美的象徵,哪怕代價是用她們這輩子無法走路來換,她們卻依然這麼做了。”


 


張老師說到這,轉頭看向我道,“你現在覺得這些女人愚蠢嗎?”


 


我沉思了一下,才點了點頭回答道,“是挺愚蠢的。”


 


為了能讓自己嫁到好人家,整個社會的女人都在用殘害自己身體的方式比美。


 


“可拿這幫人和山裡的人來相比,她們又有什麼區別嗎?”她目光銳利,看向我時眸子中的某種執念此刻像是化成了一根根銀針,深深地扎進了我的心髒之中。


 


我眉頭緊皺,把在山裡和城市中的記憶都仔細地想過了一遍,最後才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好像,沒什麼區別?”


 


我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


 


張老師微微笑了笑,“對,沒有區別。”


 


她緩緩開口說道,“隻不過,那時的布裹住了腳,而現在的布卻是裹住了思想。”


 


“我小時也曾把這些‘至理名言’牢記於心口,那時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誕下兒子伺候公婆。”


 


“然後,新中國成立了……這時,我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麼錯得離譜。”


 


說到這,她再一次笑了。


 


蒼老又帶著絲絲皺紋的臉,此刻卻像再一次找回了年輕時的青春。


 


“新中國成立後,我們這些‘賠錢貨’居然也可以讀書學習了,那時候的家家戶戶都放著一本毛主席的書。”


 


“他說,婦女能頂半邊天。”


 


“我們信了,也做了。”


 


“最後沒想到,這半邊天還真讓我們這些小女子給頂起來了。”她笑著跟我講述,但眼眶裡不知何時,卻積攢了滿滿淚水。


 


“我們這些別人瞧不起的小女子,上過戰場,挖過三防,煉過鋼鐵。”


 


“山上、地裡、工廠中,那時哪裡都有我們的身影。”


 


“我們幹得熱火朝天,勁頭上來了我們甚至與男人開始了比試,比試誰的麥子割得最快,誰的工件處理得最好。”


 


“我們聽著共產黨的口號,學著毛主席的思想,每天張口閉口都是為了國家大義也要獻出我們小女子的一份力量。”


 


“那時候的女孩,一個個可真神氣啊!”她笑著回憶著過去,眼眸裡有時間歲月的流動。


 


我不禁有些入迷地聽著張老師所描述的場景。


 


我從未想過,居然女性們也曾有過這般的歲月,這般令人敬佩又羨慕的歲月。


 


可突然間,張老師的表情卻又哀傷了起來,“我那時真的以為,女子會因此站起來了,我們也可以像男人一樣參與勞動。”


 


“可現實,並不是我想的那樣美好。”


 


“因為這世上最難改變的是根深蒂固的偏見。”


 


她的目光漸漸沉寂下來,帶著些許沉默道,“在這大山的偏見裡長大的女孩兒,她們的最終結局,就是要永遠帶著那塊‘裹腳布’才能生存下去。”


 


她嘆了一口氣看向我,眼眸裡夾雜著一些我看不懂的堅持與信念。


 


“所以,我想把你們從這大山裡送出去,我想讓你們感受到前輩們開創道路的力量,也想把你們送出去,頂好了那半片天空。”


 


原來,張老師承辦女校的原因竟是這個樸素的願望。


 


她希望我們,能夠撐起半邊天!


 


她蒼老又枯瘦的胳膊此刻柔和地拍了拍我的手,像是某種感情的傳遞,又像是一種精神的連接。


 


她笑了笑,又有些苦口婆心地勸解道,“一模成績並不能代表什麼,隻有高考才能讓你們真正走出這片大山,你明白嗎?”


 


我終於明白張老師跟我講述這些的意圖是什麼了。


 


她這是以為我的一模成績摻了水分,希望我不要著重於這些小考試,而是更應該清楚人生給我的考題到底是什麼。


 


我沉默了半晌,緩緩道,“張老師,我想跟你講一個故事。”


 


隨著這句開口,剩下的話語也自然而然地傾訴而出。


 


我說,我曾經翻轉過八次的時間,每一次我都重新回到高考前。


 


我說,剛從大山裡出去的時候,我其實很無助,因為我什麼都不懂,班裡的同學嘲笑我是山裡來的土包子,我很自卑,又沒有朋友,每次隻能自己回寢室偷偷地哭。


 


我還說,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高考,我其實很迷茫,本來以為從大山出去便能找到了人生前進的方向,可沒想到,出去以後還會有新的問題在等待著我。


 


我的家裡沒有父母,隻有重男輕女的奶奶,從未有長輩細心地聽過我的想法。


 


此刻張老師往日嚴厲的眼神,卻柔和又平靜地撫慰了我的心情,讓我不自覺地想說得更多一點。


 


我成長時遇到的挫折,被人傷害後留下的委屈,事業上不得志的挫敗感,精神上無人訴說的苦悶,在此刻一股腦地傾瀉而出。


 


張老師從一開始聽到我重生時,眼裡止不住震驚,又到聽到我受到委屈時,眼裡不自覺地泛起心疼。


 


但她隻是單純地撫著我的右手,像是在給我某種力量的支撐。


 


我終於說完了,抬手擦掉眼角的淚水,本想裝作豁達一般笑笑,可剛一低頭,就被她緊緊抱在懷裡。


 


溫暖的懷抱把我包圍在其中,她輕撫著我的頭發道,“孩子,辛苦了。”


 


明明就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一句話,我的眼淚卻止不住地瞬間湧出。


 


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


 


不知哭了多久,我漸漸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從張老師的懷抱裡抬起頭認真道,“張老師,您相信我嗎?”


 


她道,“我怎麼會不信我自己的學生。”


 


聽到這樣的回答,我微微笑了笑,“那我想和您一起完成你的理想,您同意嗎?”


 


張老師一向嚴肅的臉龐此刻慢慢漾出笑意,“去做吧。”


 


我激動得跳起來,向她保證,“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張老師卻笑著搖了搖頭道,“錯了,不是讓我失望,而是你們的努力不會讓你們自己失望。”


 


13


 


幫助其他的女孩子一起走出大山,這樣的想法其實不是突然才有的。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曾有過這樣的願望。


 


可不知為何,越長大,內心卻變得涼薄又軟弱。


 


我開始計較一些事情的得失,懼怕注定得不到改變的結果,種種的心思壓垮了我,讓我再也不願意去思考除我以外的任何事物。


 


但張老師的理想,此刻卻又像是鐵錘一般砸破了我自以為堅固的心房。


 


我甚至開始幻想,若是所有大山裡的女孩子都能自主決定自己的命運,那時她們會去做什麼呢?


 


我不知道……


 


但我相信,終有一日我會親眼看到這樣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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