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是請師父為蘇雲的孩子超度。

接著在小沙彌的指引下，我們來到一處殿內。

 

我接過遞來的兩個小壇子，鼻尖微酸。

 

一個僧人自前方而來，低眉斂目，眉眼間透漏著慈悲。

 

“阿彌陀佛，逝者雖已逝，記憶卻永存，施主節哀。”

 

他看著蘇雲蘇雨，雙手合十：

 

“既來之則安之，兩位皆是有福之人，磨難已過，往後餘生，幸福安康。”

 

回城的路上，我跟她們講述了五年前的事情。

 

Advertisement

這兩個壇子裡，有一個裝的是我的心上人。

 

當今太後與我娘親在未出閣前便是手帕之交。

 

娘親在我五歲時便因病去世，太後一直將我當作親生女兒疼愛。

 

當年她本想讓我嫁給陸錦或陸禮，這樣她更方便護著我。

 

但是我拒絕了。

 

不僅因為我要到邊關查清真相，還因為我已經心有所屬。

 

驕陽如火的姑娘與溫潤謙遜的公子因為一場意外相識相知相戀。

 

可是姑娘家突遭橫禍，一夜之間，姑娘被迫長大擔起重任。

 

離開前夕的告別，被一場刺S打斷。

 

斬草除根，下手狠辣。

 

公子為了保護心愛的姑娘，身中數箭。

 

危難之際，兩個小姑娘帶著官兵趕來。

 

聽到這，蘇雲蘇雨吃驚地看著我。

 

我笑中帶淚：

 

“如果不是你們，我在五年前就S了。

 

“他是個孤兒，為了讀書吃了很多苦，那年剛中探花，卻為了救我，在那條幽暗的巷子裡斷了氣。”

 

“至於另一位，是我兄長的青梅竹馬。”

 

中書令家嫡長女，秀外慧中，溫婉聰慧，六年前我們兩家便已交換庚帖訂下婚約。

 

五年前哥哥身S的消息傳出後，她便久病不起，兩年之後撒手人寰。

 

去世前，她央求父母允她與哥哥葬於一處。

 

中書令允了，但前提是凌家洗清汙名。

 

三年了，凌家祖墳可以光明正大的迎她回家了。

 

“相愛可抵萬難，那時我是衷心的歡喜你們可以與心愛的人廝守。

 

“可有時相愛也抵不了萬難，如果你們想離開，我帶你們走。”

 

14

 

蘇家倒臺，宮裡流言蜚語眾多，大部分言論皆是如今的皇後德不配位。

 

陸錦狠狠懲治了一批闲言碎語的宮人。

 

眾人明白，陸錦是在為蘇雲撐腰。

 

可蘇雲不在乎，她想要離開了。

 

她向陸錦提了和離，陸錦勃然大怒，將她禁足於宮中。

 

我進宮見她也被攔下。

 

陸錦像頭被激怒的雄獅，頭一次在我面前展示帝王的專橫。

 

“蘇雲是朕的妻，誰都不可以帶走她，包括你。

 

“不要逼朕對付你。”

 

除夕夜宴，陸錦殷勤地為蘇雲夾菜，下首的妃子嫉妒的雙眼發紅。

 

即便如此，蘇雲也沒有多給他一個眼神。

 

宴會快要結束時，陸錦喚我上前。

 

“微霜，凌家已經洗刷冤屈，你也到了婚嫁的年齡，京城裡的青年才俊你看上哪個就告訴朕，朕為你賜婚。”

 

此話一出，殿內立刻安靜的針落可聞。

 

蘇雲打翻酒杯的聲音被無限放大。

 

我抬頭直視著陸錦的雙眼。

 

我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個我當兄長看待的男人。

 

突然發覺他變得與記憶裡的人不一樣了。

 

權力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可以讓曾經壯志凌雲一心為國的丞相誣陷忠良。

 

也可以讓五年前寧願拼上太子之位也要護下我的陸錦，如今要以我的姻緣為代價，留下他心愛的女人。

 

“微臣不願。”我微笑著一字一句道。

 

陸錦面色難看，最後也隻是甩袖離開。

 

我對上蘇雲的眼神，安撫的笑了笑，無聲道：

 

“等我。”

 

15

 

宮門口，我遇見了等在那裡的陸禮。

 

我目不斜視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他伸手攔下我，神色歉然的開口：

 

“抱歉，我不知道皇兄會這樣。”

 

聽到這句抱歉，我隻覺得虛偽。

 

“將蘇雲禁足不是你出的主意嗎？怕她跟我走了蘇雨也會跟著離開。蘇雨也被你困在王府了吧，不然她不會不來見蘇雲。

 

“你們真的覺得可以一輩子關著她們嗎？”

 

聽了這話，陸禮惱羞成怒。

 

“有何不可？我並沒有做對不起蘇雨的事情，可她竟然想跟皇嫂一起離開！你憑什麼帶走她？”

 

看著他眼底的執拗，我明白與他說不通，直接離開了。

 

我在書房枯坐一宿，天色將亮時放出了飛鴿。

 

16

 

接下來的一個月，不斷有適齡的王公貴族出現在我左右。

 

聽說陸錦還送了許多畫像到蘇雲宮中，美其名曰讓她幫我把關。

 

兩個性格倔強的人誰也不肯低頭。

 

但是與皇帝較勁，受傷的絕不會是他。

 

蘇雲病了。

 

小產後，她一直鬱鬱寡歡，太醫說她鬱結於心，長此以往會傷到根本。

 

陸錦這才慌了，他無視蘇雲渴望自由的眼神，將一切歸咎於貴妃。

 

他開始衝貴妃的母族下手，帶著怒火的手段很快便讓這個家族搖搖欲墜。

 

貴妃跪在御書房外苦苦哀求，陸錦充耳不聞。

 

貴妃被打入冷宮和母族被誅在同一天。

 

她從冷宮逃到蘇雲宮中，嘴裡的話惡意滿滿：

 

“你以為陛下是真的愛你嗎？他早就知道我要對你下手，可他為了完全掌握朝堂，拿捏我的母族，對此袖手旁觀。

 

“我父親為了保下我，將權力交出去大半，沒想到他如今卻出爾反爾。

 

“蘇雲，我要你記得，你的枕邊人親手害S了你的孩子！”

 

陸錦趕到時，聽到的便是最後這句話。

 

他僵硬在那裡，眼神閃爍，放在身側的雙手微微顫抖。

 

相處五年，蘇雲當然看出了陸錦的心虛與不安。

 

蘇雲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卻是突然吐出一口血，在陸錦驚恐的目光中倒下去。

 

17

 

收到消息後，拿出曾經陸錦給我的令牌，快馬趕到端王府。

 

他將令牌交給我時說的話還歷歷在目：

 

“執此令牌，如朕親臨。以後誰敢欺負你，你就把令牌懟他臉上。”

 

此刻，我拿著這塊令牌，從陸禮臉上一路懟到蘇雲寢殿門外侍衛的臉上。

 

蘇雨撲到床邊，一把推開陸錦，哭著喊姐姐。

 

蘇雲卻沒有任何反應，隻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證明她還活著。

 

我和蘇雨陪了她一天一夜，不停地說話，蘇雨說她們以前的故事，我說邊關的趣事。

 

終於在天色破曉時，她的睫毛動了動。

 

“霜霜，帶我和小雨去邊關吧。”

 

蘇雨喜極而泣，哭的快要厥過去。

 

我眨了眨湿潤的眼眸，輕聲應承：

 

“好，我帶你們離開這裡。”

 

身後，陸錦眼眸猩紅的盯著我們。

 

18

 

之後的時間裡，蘇雲十分配合太醫的治療，身體漸漸好轉。

 

陸禮想要將蘇雨帶走，卻被我打了出去。

 

陸錦每天都來，但隻是站在宮殿門口，沒有進來過。

 

蘇雲身體大好之後，我便讓她們安排身邊人的去處。

 

陸錦陸禮得到消息跑了過來。

 

陸錦看著消瘦的彷佛會被風吹走的蘇雲，一副想上前不敢上前的樣子。

 

“阿雲，對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你懷孕了，我沒想到她們推你下水是為了害S我們的孩子。

 

“如果我知道，我怎麼可能任由她們害S我們的孩子？

 

“我以後一定好好保護你，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求你了。”

 

年輕的帝王終於是彎下了他的脊背，滿臉悔恨著懺悔。

 

蘇雲抬起眼皮，白皙姣好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所以，如果我沒有懷孕，就活該被害是嗎？”

 

陸錦瞳孔驟縮，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

 

“你自以為可以保護我，完全不在意我的安危。

 

“在你心裡，權力至上，下次你依然會這樣選擇。

 

“可是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孩子被自己的父親害S，更接受不了皇權至上。

 

“陸錦，在這皇宮，在你身邊，多呆一秒都讓我覺得惡心。”

 

說完這些，蘇雲便回了屋內，多一眼都不想看到他。

 

蘇雨想要進去陪她，卻被陸禮喊住。

 

“小雨，你為什麼不要我了？我明明什麼也沒做。”

 

蘇雨抿著嘴，臉頰的梨渦隱隱現現。

 

“你是什麼都沒做，你將管家之權交給我，管事們為難我時你什麼都不做。

 

“你帶我參加宴會，我不懂琴棋書畫被人嘲笑時你什麼都不做。

 

“我的酒樓被汙蔑快要倒閉時，你還是什麼都不做，明明你已經知道我就是酒樓的東家。

 

“陸禮，你喜愛我的長處，卻厭惡我的短處。為了折斷我的翅膀，眼睜睜看著我的心血被打破。

 

“你明知道姐姐對我有多重要，卻總是攔著我見她，還要我勸她不要做不該做的。你憑什麼覺得自己比姐姐重要？憑你所謂的出嫁從夫嗎？

 

“既然你什麼都不做，以後也不要做了。”

 

看著這兩個落寞懊惱的男人，我突然覺得厭煩，帶著對這個時代的厭煩。

 

“我會帶她們回邊關，在那裡我會給她們自由和保護。

 

“你們知曉她們的來歷，如果不想她們S在這吃人的地方，就不要攔我。

 

“不過你們也攔不住，我的手下已經帶著十萬士兵趕過來了。”

 

陸錦聽到這話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凌微霜，你想造反嗎？”

 

我無趣地擺了擺手。

 

“我對做皇帝沒興趣，你如果放我們走，這十萬兵馬以後任你差遣。如果不放，我隻能來硬的了。”

 

良久，陸禮問道：“你為什麼一定要帶她們走？甚至不惜跟我們鬧到如此地步。”

 

“因為她們不應該被留在這裡。”

 

我留下了京都外的十萬兵馬，駕著馬車帶走了凌雲凌雨。

 

以後沒有蘇雲蘇雨，隻有凌家姐妹。

 

19

 

凌雲凌雨出了京城後很是興奮，她們來到這裡五年，五年都呆在京都。

 

一路上嘰嘰喳喳對什麼都很好奇，更是在到達城關外時伸出腦袋大聲呼喊。

 

雖然下一刻便被風沙糊了滿臉。

 

凌雨依然開起了酒樓，因為有我在，她的酒樓不僅沒人敢動，還遍布了周圍大大小小的城池。

 

凌雲開了醫館，並收留無處可去的孤女，傳授她們知識，教導她們女子也可有所作為。

 

她對這些孤女說：

 

“對我來說讓女子找個好人家嫁了就是最大的羞辱，憑什麼女子隻能依附男人而活？女性不該被定義，我可以祝你們錚錚，祝你們昂揚，卻唯獨不會祝你們早日嫁人、早生貴子。”

 

她的這些言論有人敬佩也有人唾棄。

 

每當有忍受不了家庭壓迫的女子來找她時，她便會查清事情的原委。

 

若是對方的錯，她便會幫女子和離。

 

到後來，她總會跟我說：“霜霜，我好像離婚律師啊，我不會是離婚律師的初創者吧。”

 

對於她們的活力滿滿我喜聞樂見。

 

隻要她們不作奸犯科，一切麻煩我都會幫她們解決。

 

時間久了，我們在的城池夫妻關系竟格外和諧。

 

20

 

我們回到這裡的第二年，府外停了一輛馬車，陸禮嬉皮笑臉的站在那裡。

 

他一直跟在凌雨身後，怎麼也甩不掉。

 

“小雨，以後我會一直陪著你，以前的錯誤我都會改，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凌雨氣得直跳腳，指著他的鼻子讓他滾，陸禮也隻是唯唯諾諾的站在那，趕也趕不走。

 

我和凌雲邊喝茶邊看著屋外的熱鬧。

 

我突然想起之前疑惑的事情：

 

“你說你們的世界是男女平等，一夫一妻，所以最開始你為什麼選擇留在京都？”

 

凌雲刮了刮茶沫。

 

“我和小雨其實是孤兒，我知道她有多想擁有一個自己的小家。陸禮從一開始就隻有她一個，我也看得出來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就像她離不開我一樣，我也離不開她，陸錦給不了我要的愛情，卻可以給我保護小雨的權力。

 

“那個時候，我是真的想過跟他這樣一輩子的，可我還是把人心看得太簡單了。”

 

“如果他來找你呢？”

 

“弑君是不是不太好？你能幫我搞定嗎？”

 

院子裡榕樹的樹枝動了動，最後歸於平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