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姐姐終究沒挨過這個冬天,她崩逝前雪下得很大,那日忽然放晴,遙見五彩霞光,宛若仙人降世。
皇上久不進永春宮,那日卻來了,並非止戈姐姐去請,是皇上自己來的。
但止戈姐姐不許他進宮門,他便在外站了一夜,雪染白頭,日出後又盡消融,看不出了。
我不知皇上為何這樣,是忽憶起年少的夫妻之情,想來見見止戈姐姐?
還是心覺虧欠太多,怕人S了自己不得安寧,想求個寬恕原諒?
可止戈姐姐拒不見面,意思已然明白,若是強闖隻會更加難堪。
我不明白皇上為何能心狠至此,更不明白心狠如他為何會對貴妃愛入骨髓。
是因為貴妃救了他嗎?
可止戈姐姐也救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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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永春宮哭了一場,回宮後夏公公已等候多時,皇上下旨命我主持止戈姐姐喪儀和祭禮。
我沒主持過這樣大的事務,與金櫻、禾絮等一幹人連夜查閱從前的記檔,照貓畫虎總算操辦起來。
止戈姐姐的棺椁停在永春宮,有品級的命婦都來祭拜,皇上卻沒再來,也不見貴妃。
我入宮後第一次見舒妃踏出宮門,她在止戈姐姐棺前哭到幾乎昏厥,口中說著對不住。
不知舒妃與止戈姐姐之間有何舊事,宮裡對不住她的人太多了。
靜嫔倒是瞧著輕松許多,隻是遇見我就躲,說話也不敢,大抵是怕被我牽連。
我與金櫻收拾止戈姐姐的遺物時,在櫃中發現斷成兩截的馬策,聽金櫻說是止戈姐姐未出閣時常用的。
她與皇上獵場初見那次,大約也是用這馬策救下皇上,看斷口有些年頭了。
“你今後有何打算?”我問金櫻。
“奴婢知道太多事情,去哪兒都惹人猜忌,不如隨姑娘同去。”
“先別急,我想讓你幫忙做件事…”
9
寧壽宮中貴太妃住主殿,三位太妃隻能擠在兩個偏殿,後來又多了兩個孩子。
近些日子忙碌,我不常來看琦兒,他還記得我,會喚我娘親,說要去尋另一個娘。
我說要帶琦兒去御花園,惠太妃也未阻攔,西側殿裡跑出一個穿頭戴白花的小姑娘,“謹妃娘娘要帶弟弟去哪兒,欣兒也想去。”
欣兒,是靜嫔起的乳名,皇上無視小公主,禮部連名字都沒取。
我帶著琦兒與欣兒一起去了御花園,才開春,園裡沒什麼好看的,可兩個孩子還是玩得盡興。
欣兒拿著布老虎逗琦兒走路,琦兒不小心拌了一跤,額頭撞起個大包,宮女們忙扶起他,跪下連連請罪。
欣兒也嚇壞了,跟著一起跪下,“娘娘恕罪,欣兒不是故意的。”
“快起來,你們也都起來吧,”我親自抱起欣兒,六歲的孩子,該是天真爛漫的時候,卻養得這樣拘束膽小。
這麼一鬧也沒了玩樂的興致,天色也暗下來,我帶著兩個孩子去附近的翠微宮尋禾絮,路上遇見匆匆趕來的靜嫔。
“母妃,”欣兒一見靜嫔極是歡喜。
“謹妃娘娘恕罪,妾有許多日不見公主,天色已晚,妾這就送公主回寧壽宮去了。”
“本宮才答應她一起去翠微宮,”我心知靜嫔不願與我牽扯,可今夜還是在我身邊更安全些。
止戈姐姐喪儀才剛結束,就有朝臣上書冊貴妃為皇後,是皇上授意的。
他太心急了,也不顧旁人能否接受。
“小孩子愛鬧,不敢擾了娘娘。”
“欣兒,你想回寧壽宮,還是想與琦兒一起去翠微宮玩?翠微宮的大柳樹下還有個秋千,”我直截了當問欣兒。
“我…”欣兒看看靜嫔,又看看我,面色為難不敢說話。
“今日是母妃生辰,咱們不是說好陪母妃過生辰嗎?”
欣兒跟著靜嫔離開了,我知曉今日並非靜嫔生辰,隻是找由頭不讓我與欣兒接近。
她怕貴妃與皇上因我之故遷怒欣兒,愛女心切,我可以體會,也不會怪她,都是宮中的苦命人。
我帶著琦兒去了翠微宮,還未進門就聽見笑聲,院中小福子正推著禾絮蕩秋千。
見我進來,禾絮招呼幾聲,又抱起琦兒,”姨娘帶你玩秋千好不好?”
“嗯!”琦兒應著。
“我聽說小福子有家傳的手藝,會腌醬菜,不知今日有沒有這個口福?”
“姐姐想吃怎麼會沒有,小福子,快去準備,”禾絮吩咐道。
“奴婢遵命,”小福子抬頭看我,見我點頭,又馬上垂下去。
天黑了,初春的夜裡還有些涼,晚膳有一品三鮮鍋子,吃罷後禾絮哄著琦兒,我獨自走入院中。
宮門關著,外面是一條長廊,兩側都有門,一側通往御花園,另一側出去再走不遠就是神武門。
“娘娘,都備好了,”小福子在我身後道。
“近日操辦皇後喪儀,又趕上年節忙碌,實在辛苦得很,去和外面的侍衛說一聲,就說本宮體諒他們辛勞,請他們吃鍋子。”
“是,奴婢遵命。”
不多時進來十幾個身披甲胄的侍衛,行過禮就去偏殿吃暖鍋了。
“你也去吧,”我道,小福子領命退下。
風有些涼了,遠遠地,我聽見幾聲驚呼,還有隱隱約約的馬蹄聲。
侍衛們匆忙出去打探消息,被我喝止,“都不許輕舉妄動,守住主殿!”
吃人嘴短,他們現在也沒主意,本能地聽我命令,翠微宮一幹人都進主殿躲避,侍衛拔刀守在門口。
“姐姐…這是?”禾絮被這動靜嚇得不輕。
“你去內室陪琦兒,我在外面看著。”
喊S聲越來越大,殿內眾人也慌亂起來,忽然,牆外冒起衝天的火光,整條長廊都燒起來了!
“救命!來人吶!”
幾乎是瞬間,呼救聲就被火焰吞噬。
“娘娘,我們…”侍衛們看向我。
“都在這兒守著,誰敢走就是玩忽職守,本宮拿你們是問!”
10
喊S聲停了,火熄了,天亮了。
“娘…”琦兒抱著我的脖子不撒手。
“姐姐,是否差人出去看看,”禾絮S攥著我的衣袖,害怕得緊。
“不必,會有人來找的,先備些吃食,”我看了一眼不知何時混入人群的小福子,他已換過一身衣裳。
吃早膳的空當,忽有人叩響宮門。
“什麼人!”膽子大的侍衛喊道。
“末將趙飛逸,不知謹妃娘娘可在此處?”趙飛逸,是止戈姐姐兄長的名諱。
“趙將軍尋本宮有何要事?”
“貴妃禍亂朝綱,承恩公一系也是罪行累累,末將不得已清君側,驚擾了謹妃娘娘,不知娘娘與二皇子是否安好?”
“本宮與琦兒無事,將軍不必憂心,還是盡快回去向皇上復命吧。”
“這…”趙將軍向後撇了一眼,牆角處有兩具看不出面容,隻剩人形的焦屍,又道,“末將聽聞皇上攜貴妃往神武門去,可遍尋無果,不知娘娘可曾見過?”
“本宮一直在翠微宮內,不曾見過。”
“附近的侍衛可曾聽過什麼?”
“本宮想著夜裡涼,便請侍衛進來吃暖鍋,不想昨夜情形。”
止戈姐姐家人入宮侍疾期間,與我說了詳細的行動計劃,趁官眷為皇後守靈時起兵,誅滅奸臣妖妃,清君策。
他想S貴妃與承恩公一系,而我想S的人,從來都是皇上!
趙將軍看著我,徵戰沙場的人此時竟然有些害怕,默默良久才說:”末將唐突了,請娘娘恕罪。”
“將軍匡扶社稷,是大功於天下,何罪之有?昨夜忙亂,皇上許是逃出宮去了,國不可一日無君,將軍可要好生尋找,本宮無依無靠,能仰仗的唯有皇上,不比琦兒,有將軍這個嫡親舅舅。”我不忘提醒他,琦兒記在皇後名下,我與他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末將自當赴湯蹈火,隻有一事需請教娘娘,翠微宮外兩具屍首,該如何處置?”
“許是S了哪個宮女太監,按慣例安葬就是。”
不是宮女太監又會是誰?總不是皇上與貴妃吧。
翠微宮裡有幾棵大柳樹,入夏總要飄絮,柳絮最是易燃,再浸上香油,鋪滿長廊,將兩側的門鎖S,其中人就無處可逃了。
皇上視我如草芥,隨意打S,一道旨意就能奪走我的孩子,要我的性命,是否想過有朝一日會S在草芥手裡?
貴妃隻顧著自己,為著她與皇上的情分,就要將所有人踩在腳下,是否想過與皇上共赴黃泉的那一日?
禾絮也出來了,見著焦屍直呼可怕。
有什麼好怕的?
屍體不會將你投入井中,不會打你板子,不會一念定你的生S,活人比屍體可怕得多。
這一夜,皇上與貴妃失蹤,好在宮中的嫔妃,皇子與公主無事,隻是受了不小的驚嚇。
我差金櫻提前抱走大皇子,沒讓無辜孩童與他們一起失蹤。
遍尋皇上無果,朝臣們也開始尋找別的出路,新皇人選倒沒什麼分歧。
二皇子記在先皇後名下,趙家又是清君側的主力,若非皇上阻撓,現早已是太子。
好在,皇上不在了。
太後朝服還在繡著,宮中卻早有風聲,靜嫔一趟趟往瑤光宮跑,很是殷勤,恨不得把所有討好人的法子都用上。
我知道她為什麼,下旨將她的女兒還給她,還賜封號,晨曦。
第二道旨意是給禾絮晉封的,晉為妃位,封號寧,並養育大皇子。
朝服繡好了,幾乎同時完工的還有琦兒的龍袍,兩歲多就當上皇帝,前無古人,十九歲的太後也是如此。
我牽著琦兒的小手,牽著他踏入金鑾殿,邁步上臺階,將他安頓在龍椅上,又坐到他身後,垂簾聽政。
“跪!”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