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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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逃跑,


 


我把自己的父母吃了。


 


1


 


問詢室。


 


警察李慶雙手撐著桌子,眼睛緊盯著我,等我回答他的問題。


 


大號的白熾燈照的人眼前白茫茫一片,比直播鏡頭前的補光燈還刺激。


 


我揉了揉眼睛,使勁兒眨了眨,「最後一次見我爸媽,是五月十五號。」


 


「為什麼去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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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送賣電動車的錢。」


 


「然後呢?」


 


我抬了抬頭,眯著眼睛仔細想了想,「我爸很生氣,他收好賣電動車的300塊錢,跑到我家,把我的電腦、直播設備砸了個稀巴爛。」


 


李慶皺了皺眉,「為什麼?」


 


我笑了,用無比輕松的語氣解釋,「他說我沒經過他同意把他的電動車賣了,他就有權利砸爛我的東西。」


 


「所以你就把他S了?連帶著你的母親?」旁邊的記錄員滿是不可思議。


 


我笑出了聲,「就為這點小事,我值得S了他嗎?再說這也不是他第一次砸我的東西了,最嚴重的一次把我新裝修的家都砸了,可他還不是好好的活到現在?」


 


「但據你妹妹說,你有一次拿著刀對你爸媽說要把他們都S了。」李慶靠在桌子前,弓著腰意味深長地問。


 


「如果你的父親扛著鋤頭,你的母親站在旁邊紅著眼睛說要把你一鋤頭拍S,你會不會害怕地拿刀自衛呢?」


 


李慶不說話了,他回到座位,滑動鼠標翻看著電腦上的問詢記錄。


 


「李警官,單憑我妹妹的一面之詞,你們在沒有其他證據的情況下,這麼一直關著我是違法的吧。」


 


他從電腦後探出頭來,回身對身邊的人低語了幾句,那人拿著打印出來的問詢單讓我籤字。


 


「關於你父母失蹤的案件現在還沒有結果,你作為嫌疑人暫時不要離開本市,必要時我們還會找你詢問相關情況。」


 


我點點頭,乖巧地在指定地方籤下自己的名字——盛如楠。


 


走出問詢室,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我拖著有點麻的腿靠在牆角,心跳加速到必須大口呼吸,剛剛水波不興的臉上也浸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耳朵轟鳴,一直回響著那首兒歌。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淤泥,誰的個兒大誰有理。」


 


一切都要結束了。


 


我安撫著自己,重新站起來,一步一腳邁出這個充斥著壓迫感的地方。


 


右腳、左腳,右腳、左腳......還差一步,就差一步!


 


「盛如楠,等等!」


 


李慶堵住了出去的路,「案子有了新情況,你還不能走!」


 


2


 


白熾燈伴隨著未散盡的煙味兒,讓人頭腦發脹外加惡心。


 


對面的白牆上投放著我直播的回放視頻。


 


視頻裡,我撕扯著一盤盤煮好的肉,蘸著調好的料汁大快朵頤,但那肉看著很難嚼,我幾乎是硬吞了下去,中間還穿插著幾次嘔吐。


 


但網友看的津津有味,各種禮物飄在屏幕上,我張著血紅的嘴巴微笑感謝打賞,整個面目出奇的嚇人,像是腦幹缺失的喪屍。


 


畫面暫停。


 


「有人舉報,5月18號你直播吃的肉有問題。」


 


李慶用詞很嚴謹,「我們已經去你家取了未吃完的肉做檢測,你也需要配合我們去醫院做相關檢查。」


 


頭昏腦漲外加看了視頻,我胃裡湧出一股股酸水,盡管嘗試強行咽下去,可終究是抵不住胃裡的波濤洶湧,一整個吐在了地上。


 


酸爛、腐臭,陪審的女生終於忍不住捂著鼻子,跳著腳衝出了房間。


 


李慶卻是一點不驚慌,他提取了我的嘔吐物後,讓我去衛生間洗漱了一下,就開車帶我去了醫院做各項檢查。


 


拍片、抽血,折騰了一晚上,我似乎都已經期待他們能在我身體裡查出點關於我父母的人體組織。


 


可是很抱歉,讓他們失望了。


 


就連冰箱裡大塊大塊的凍肉也讓他們失望了,那是貨真價實的鹿肉。


 


「我就說,這個人真要是開直播吃自己父母,那真是瘋了!」陪檢小姐姐對著李慶低語。


 


李慶沒有說話,拖著虛弱的我上了車,送我回了家。


 


「如果你不想被一次次問詢,就早點說出真相。」


 


查不出來什麼有用的線索,就改打感情牌了。我無力地從座位上抽了抽身體,一字一句異常嚴肅的對李慶說,「其實我才是受害者。」


 


他嘆了口氣,開了車門,讓我下去。


 


看吧,實話從來沒人願意聽,真正的受害者從來沒人可憐,大家隻會按照習慣性邏輯辦事,誰消失誰有理,更何況那還是我的父母,大眾情感的天平總會偏向他們。


 


回到家,我把父母遺留下的東西規整到一起,準備第二天帶回老屋。


 


這個家不會再有他們的一絲痕跡了。


 


3


 


「咚咚咚」


 


不知道幾點,門被拍的震天響。


 


我披散著頭發、眼睛模糊地去開門,卻被撲面而來的閃光燈刺激到流了眼淚。


 


「大家看看,這就是害S我爸媽的人,我爸媽已經失蹤七八天,她跟個沒事兒人一樣還在睡覺。你們說說哪個當兒女的遇到這種情況不著急上火,她呢!還照樣化的跟個狐狸似的直播帶貨,真是狼心狗肺、不要臉......」


 


隻聽這尖銳的嗓音,我就知道是盛如南,指控我吃了自己父母的親妹妹。我懶得和她糾纏,躺回到沙發上繼續睡覺。


 


盛如南邊罵邊跑進臥室,說是找爸媽,但好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上下四鄰聽到聲音紛紛跑出來看熱鬧,我家門口不一會兒就擠滿了人。


 


盛如南不依不饒,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拉扯著沙發上的我,「你不是想要流量想瘋了嗎?今天我就滿足你。廣大網友,這個瘋子幹著下作的工作,每天在直播間吃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現在喪心病狂到連自己的父母都吃了!大家記住這張臉啊!她叫盛如男,賬號是‘大嘴吃天下’......」


 


啪。


 


我甩了盛如南一巴掌。


 


她愣了,捂著臉一臉委屈,「盛如男,你竟然敢打我!」


 


沒錯,放在以前我確實不會動手。曾經我一直以為她是我在這個家裡最親的人,我們同病相憐,她又比我小,作為姐姐的我理所應當關心她、保護她。


 


可誰曾想,到頭來她也是和父母一樣趴在我身上吸血的螞蟥罷了。


 


「你口口聲聲說我的工作下作,但就是這個下作的工作養活了全家,養活了你!」


 


我是一名吃播博主,吃各種合法但獵奇的食物。


 


魚鳔醬、河豚、草蜢、炸蜘蛛、蛋黃果、貓屎瓜......為了博眼球、博流量,甚至直播在野外看到什麼吃什麼。


 


網友說我是瘋子,是異食癖、想火想到沒底線......可耐不住大家的獵奇心理,讓我的流量直線上升,賺的盆滿缽滿。


 


這些錢,


 


足夠替我的父親還賣保健品被人騙的債,讓他不再因還不上債每天喝酒撒酒瘋家暴我的母親。


 


足夠讓我的母親不再一見到我就以淚洗面,說自己活著不如S了,說自己怎麼那麼命苦,說還好有我可以撐起整個家,說往後這個家就靠我了。


 


足夠給我的妹妹逍遙自在,樂得遊山玩水交男朋友。


 


誰都從我的工作中獲得了利益,隻有我沒有。


 


我不僅要挨網友的罵,還要忍受胃傷的疼,還要被他們說幹的是下賤工作。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淤泥,誰的個兒大誰有理。」


 


這個歌謠母親經常在我耳邊哼唱。


 


我是這個家食物鏈最底端的人。


 


誰都可以吃掉我。


 


4


 


「老房拆遷,我就是S也不會讓你獨吞這個錢的!」


 


盛如南奪門而出。


 


看吧,如果不是有利可圖,她萬萬是不能來我這兒並揪著爸媽不見這件事不放的。


 


想當初我胃穿孔住院,讓她照顧爸媽兩三天她都不願意,如今她那麼著急,無非是急於找到爸媽拿到房產證獨吞拆遷的賠償款。


 


以前是我傻,是我太顧及家人親情,我想隻要我付出的夠多,就也能像別人一樣擁有一個溫暖的家。


 


可事與願違,我的父母和妹妹都不是正常人。


 


現在,我要自己收拾自己濫情的後果了。


 


睡是睡不著了,我把昨天晚上整理好的東西放進車裡,準備回老屋。


 


挺長時間沒住人,屋子裡彌漫著霉菌味道。斷了腿的桌子、用繩子綁著的櫃門把手、生鏽的大鐵鍋、汙漬斑斑的燒水壺......


 


這些對我來說什麼用也沒有,我隻想找到那張照片。


 


我砸開了爸媽房間的門鎖,費勁巴拉地在床墊下找到了那張照片,那張我小學五年級拍的光頭照。


 


我出生的時候,爸爸是個國企工人。那時候計劃生育的政策依然嚴格,他沒想到我是個女孩,他想要個兒子,畢竟他也是盛家單傳。


 


我媽自打嫁給我爸就沒再工作過,照顧好我爸就是她最重要的任務。對於生了一胎就不能再生的現狀,我媽為了哄我爸開心,讓我爸不再因為這件事打她,愣是把我當個男孩兒養。


 


但她並不是這樣對我說的。


 


她說,在我們老家,家裡沒個男孩抬不起頭,是要受人欺負的。她淚眼朦朧捂著我的臉問,要不要保護媽媽,要不要保護這個家。


 


我點點頭,信誓旦旦承諾一定會當個男子漢好好照顧她。


 


她開心地給我套上男孩子的背心和短褲,把我的頭發剃的短短的。


 


可我畢竟不是男孩。


 


一天天的長大、性別意識的覺醒,我拒絕剃頭發、拒絕站著小便。


 


我媽開始哭,從小聲啜泣到嚎啕大哭到我爸把她打的哭不出聲來。


 


那時候我爸辭了國企的工作,選擇下海掙錢,可卻被人騙的好慘,不僅什麼都沒掙到還把這些年攢的錢全都虧了。


 


他喝酒喝醉了罵我媽,罵她生不出兒子、罵她是個喪門星、罵她領的女兒天生是個討債鬼。


 


我媽從屋裡哭到屋外,哭自己命苦,哭自己生不出兒子沒人撐腰,哭自己的女兒是個不聽話的白眼狼。


 


他們每罵一句的結尾總是帶上我,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可能隻是因為我不是男孩兒,不願意裝個男孩兒吧。


 


我不知所措地去鄰居阿姨家借了把剪刀,歪七八扭把剛剛留出來的短發減掉。


 


剪子很鈍,在他們的喊罵聲中,我著急地眼淚打轉,戳破了自己的頭。


 


血刺呼啦地站在他們面前,至此承認自己是這個家的男孩,是這個家的頂梁柱。


 


說來奇怪,自從我剪了寸頭,我爸倒賣保健品的生意突然就好了。他們從此就認為,男孩的我是家裡的福星,女孩的我就是個災星。


 


為了更好發揮福星的價值,我媽帶我剃了光頭,拍了照片掛在客廳裡。自那天開始,我徹底接受我性別為女角色是男的設定。


 


直到我開始賺錢養家,意識覺醒外加稍稍有了話語權,我把盛如男改成了盛如楠,他們才撤掉了那張對我盡是屈辱的照片。


 


「從今天開始,不會再有人見過我短發的樣子了。」


 


我掏出打火機準備燒掉照片,門外卻傳來一陣吵鬧聲。


 


「大哥,你裡面請,這房子我能做主,她盛如男算什麼東西,她就是我們家的一條狗,沒她說話的份兒。」


 


盛如南極盡諂媚地領著開發商拆遷頭頭走了進來,看到我下意識愣了一下停住了腳。


 


「不想把事情鬧大的話就別說話!」盛如南威脅我。


 


我收好照片,笑了笑,「我就等著事情鬧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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