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踏進大學門的那刻,我感覺我是鮮活的人。
而不隻是一本小說裡的炮灰女配。
或許是因為脫離了小說劇情,我身邊的惡意都減少了許多。
上大學後,我很少聽見再「蠢貨」「傻子」這類字眼。
我的神仙室友們,也會在發現我有音樂天賦時主動幫我規劃未來:
「上次我發的那個 ktv 唱歌視頻火了,好多音樂公司聯系沫沫籤約職業藝人。」
「等沫沫以後火了,我就給她當經紀人。」
「這想法真不錯,而且我們沫沫反應慢半拍,到時候就算黑粉罵她,她可能都反應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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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她們沒把我當智力有缺陷的人看待。
也可能……沒把我當人看待??
12
時光飛逝,兩年過去。
我沒想到還會再撞見梁泊聿。
那樣的猝不及防……
大三這年的新年夜,林父喊我去給剛回國的林夕送文件。
地點是一家酒吧。
我趕到時,包廂裡面氣氛正熱鬧。
剛進門,就被林夕拉著安排坐在一個陌生男人身邊。
她笑著介紹道:
「沫沫,這是蘇氏集團總裁的兒子蘇浩,也是我在國外一起共事的同事。」
緊接著,我的肩上搭上一隻鹹豬手。
「夕姐,這就是你家裡那個妹妹啊,長得這麼漂亮,你也沒說早點給我們團隊裡這幾個單身狗介紹介紹。」
他打量我的目光,帶著令人不適的審視。
這幾個月來,林家明裡暗裡的給我安排聯姻。
實在煩人。
我推開男人放在我肩上的那隻手,抿唇拒絕:
「姐,我有喜歡的人。」
「沒什麼事兒的話,我要回去了。」
我起身,垂在身側的手卻止不住的顫抖。?
蘇浩丟了面子,惱羞成怒伸手一把將我拽回沙發。
眼神兇狠:「你他麼別給臉不要臉啊。」
胳膊被扯得生疼……
林夕蹙起眉,語重心長地勸我。
「沫沫。」
「家裡也是為了你好,小蘇總一表人才,而且他不介意你智力有缺陷的事。」
她話落,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小蘇總沒嫌棄她,她還裝上了。」
「聽說她高中那會兒總追著梁泊聿屁股後面跑,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就是,該不會以為叫林夕一聲姐就能找和林夕一樣優秀的男人了?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吧。」
「……」
下一秒,一道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在眾人小聲的議論聲中響起。
「她說有喜歡的人。」
「蘇浩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我循著聲音望過去。
包廂內光線昏暗,梁泊聿慵懶地倚在角落裡的沙發上,細散碎發遮住他黑眸裡的情緒。
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檀木桌面。
認識梁泊聿的人都知道,那是他生氣的前兆。
桎梏著我的那隻手瞬間松開。
我趕忙起身,逃也似的離開包廂。
13
出了酒店,我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這裡地處有些偏,打車要等不知道多久。
手指凍的僵硬,我垂眸從口袋裡翻出手機,給陸執發短信:
「我現在就想搬出林家,不等大四畢業了。」
「你來接我好不好?」
發完信息,我收起本沒多少電的手機。
鼻尖酸澀,滾燙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雪,無聲地下。
寂靜黑夜裡隻剩下我低低的抽泣聲。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一道極輕的腳步聲。
「哭什麼?」
我轉身,看到徑直朝我走來的梁泊聿。
他蹙著眉頭,伸手欲幫我擦淚。
我下意識後退一步。
態度疏離:「梁泊聿。」
「我很快就不是林家人了。」
我天生就笨,腦子裡也裝不下太多人。
討厭的人和事,很快就會被我忘記。
以至於再見到梁泊聿,我就像見到了個認識的「陌生人」。
沾著冷氣的手停在半空,梁泊聿微怔。
他十分清楚我話裡的意思。
「還在鬧小脾氣?」
「知道你高中那封情書是寫給我的,沒看也知道。」
「別生氣了,這次回來……」
「我還娶你行不行?」
話落,似乎連梁泊聿自己都察覺到不可置信剛剛說了些什麼。
他單手捂了把臉,耳尖飛快染上一抹紅。
而我,不太能理解……
反應了很久也不太能理解他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你臉紅個泡泡茶壺哦?
我平靜地跟他陳述:
「我有男朋友的。」
緊接著,長久的寂靜。
風聲呼嘯著,梁泊聿也終於意識到。
我剛在包廂裡說喜歡的人,不是他。
嘴角的笑容逐漸僵下去。
梁泊聿漆黑的眸裡醞釀起一場風暴,他冷起一張臉。
「跟他斷了。」
那個模樣,和兩年前那個巷子裡逐漸重疊。
一樣的病態。
我抬腳想跑,卻被梁泊聿一把摁在牆邊。
他微微眯眼,長睫下遮擋不住的戾氣。
「不斷?」
「我憑什麼聽你的!」
梁泊聿埋首在我脖頸間,灼熱的呼吸全部噴灑在我肩頭。
即使偏過頭也躲不開。
梁泊聿把玩著我散落的頭發,嗓音冰冷:
「難道你嫁給了我,還想著和別人在一起?」
「老婆,你隻準喜歡我。」
大腦裡仿佛有煙花似的東西炸開來。
梁泊聿,這是也重生了……
14
我震驚得大腦宕機了很久。
直到梁泊聿粗暴地攔腰將我抱起。
他不顧我的拼命反抗,強硬地拉開車門將我往裡塞。
我著急推他砸他:
「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一個對情緒很敏感的人,清楚的看見我眼底的厭惡。
梁泊聿抱著我的手微怔了下。
我趁機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陸執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引擎的共鳴聲響徹黑夜,一輛卡宴急停在路邊。
腳步踉跄,隨即被人扶住。
我紅著眼抓著陸執的衣袖,躲在他身後。
而他,冷冷地看著對面那人,輕嗤一聲。
「終於知道自己弄丟了什麼,開始急了?」
梁泊聿猩紅著眼想說什麼,卻發現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上車時,陸執輕蔑地掃他一眼。
「早就晚了。」
車身啟動,林夕慌慌忙忙的身影從大廳裡跑了出來。
「泊聿,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梁泊聿沒說話,隻是僵立在風雪裡。
15
新年夜晚上九點,我搬出住了十幾年的房間。
所有的東西收拾完,也就裝了兩個行李箱。
陸執帶我回了他住的小區。
推開門時,客廳裡迎面走來一隻幹瘦幹瘦的貓。
它看起來年紀很大了,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
身上的毛發也有點枯燥。
我蹲下身,小貓主動伸頭蹭蹭我的褲腿。
「陸執,這就是你跟我說的『小可』?」
第一次接吻那天,我紅著臉埋進他頸肩問過:
「你為什麼喜歡我。」
他說,「因為一隻貓。」
一隻叫「小可」的曼基康短腿貓。
我再多問,陸執就不肯多說了。
一如現在,他也躲閃著不肯告訴我。
整理完房間,我摁著陸執坐在沙發上。
試圖撒嬌。
「真的不能告訴我嗎?」
陸執拗不過我,他抱起雙臂望向我。
「我有躁鬱症,十歲那年確診的。」
他平靜地,訴說起那段被我遺忘在兒時的記憶。
16
陸執六歲那年,媽媽車禍去世。
不久,他擁有了繼母和繼妹。
隻因陸執不肯改口叫媽媽,繼母動輒精神N待他。
接下來四年的時間,他患上了嚴重的躁鬱症。
更多的時間都願意自己一個人待著。
家裡阿姨看不下去,送了他隻曼康基矮腳貓。
他不喜歡貓,卻養了那隻貓半年。
後來那隻貓被繼母以貓毛過敏的由頭丟了出去。
那是陸執第一次發病。
他砸爛了繼母珍藏的首飾、包包,在繼母的唾罵聲中跑出門找貓。
剛出門,拐了條道。
就碰見了抱著貓、笨拙撐著傘的我。
我歪著炸毛的腦袋問:
「你家裡是不打算養它了嗎?」
陸執沒說話,走過來一把將貓奪過。
他下手很重,我的手臂被撞的通紅。
陸執盯了一眼,轉身就走。
我看不懂他眼底的不耐煩,湊過去追著問:
「喂,你多大了呀。」
人怎麼能......外向成這樣?
陸執掃了一眼我胳膊那處紅痕,停住腳步告訴了我他的年歲。
我撓了撓頭,掰著手指頭算了半天。
「你比我大五個月,我應該叫你哥哥。」
「哥哥,它叫什麼名字啊?」
陸執怔住,才想起他從未給貓起過名字。
「它沒名字。」
我絞盡腦汁,試圖給它起個合適的名字。
手指下,奶黃色小貓發出呼嚕呼嚕的響聲。
配色像極了我最近正在看的動畫片《魔卡少女櫻》。
我伸手戳戳陸執的手臂。
「哥哥,叫它『小可』行不行?」
陸執不說話。
我約他公園遛貓。
他也不說話。
可陸執每天下午都會準時出現在小學附近的公園。
直到我和他一起溜貓的第三個星期。
陸執不告而別,再也沒有出現在那個公園。
……
牆上鍾表指針指向零點。
窗外歡呼聲、煙花炸開聲將我和他扯了回來。
陸執伸手一拉,我沒站穩跪趴進他懷裡。
他雙臂用力箍著我的腰,仰頭盯我。
「後來,我被我爸強制送去國外六年,再回來的時候,你在追著別人跑。」
「家裡那個生不出兒子,我爸才想起彌補我,他偷看我的日記,和林家提出聯姻,我知道後發病過一次。」
「回國後我隻發過兩次病。」
「還有一次,是學校外有個小混混說要去騷擾你,我踩折了他一隻手。」
落在我腰上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陸執眼底染上幾分自暴自棄的悲涼。
「沫沫,怕我嗎?」
仿佛隻要我說怕,再難過他也不會強求我。
不需要思考,我垂眸捧著他的臉纏吻上去。
彼此氣息纏繞,陸執的呼吸聲逐漸加重。
我壯著膽子,纖長的手指環住他的脖頸。
「和我在一起後,你吃藥的頻率越來越低了。」
「陸執,你娶我吧。」
最好的心理醫生,是陪伴在身邊的愛人。
而我,願意做你沒有任何副作用的藥。
回答我的,是近乎失控的吻。
意亂情迷間,他翻身撈著我的腰摁進柔軟的沙發裡。
「這些話,原本是想等你肯嫁給我之後再告訴你的。」
「嗯?」
「你膽子小,我怕你知道我的過往會退卻。」
說到底,我們這類人都有那麼些許自卑。
生根在骨子裡,泛著絲絲的疼。
貼著窗花的玻璃上浮現出一層薄薄的水霧。
浮浮沉沉之間,我想明白為什麼那段記憶會被我遺忘在時間長河裡。
因為工具人女配隻能圍著劇情轉。
16
脫離劇情,我以為我的人生會越來越普通化。
直到元宵節那天,我正式籤約了一家大型音樂公司。
發行第一首單曲。
官方在微博艾特了我。
大部分評論對新人都很友好,夾雜著一條惡意評論十分惹眼。
「這種人也能火?互聯網包容性真是強。」
後面墜了條微博鏈接。
我點開,是林夕發的。
裡面講述我從小被林家養大,小時候品行不端偷東西,欺負家裡佣人,長大了腳踏兩隻船還不懂得感恩林家的惡劣行徑。
評論區裡也是一水的指責我不懂得感恩、品行不端。
「人啊,三歲看到老,小時候發現她偷東西就該被趕出林家。」
「白眼狼,林家養大她簡直就是在浪費資源。」
「聽歌不評人。」
「樓上的三觀都喂狗了是吧?」
「……」
盡管有條評論極力澄清:「她沒腳踏兩隻船,她早就不要我了。」
可還是很快被刷下去。
一如我十二歲那年,林家丟了些東西。
保姆們謠傳是我拿去賣了。
林母一臉失望地看我。
無論我怎麼辯解,他們都不肯相信我。
坐在公司,承受著周圍異樣的眼光。
經紀人讓我公開道歉。
我強忍委屈,咽下喉間哽咽。
「我沒偷東西,更沒有腳踏兩隻船。」
所以,不可能道歉。
17
僵持半個小時後,那篇帖子就被刪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篇澄清貼。
林家當年請的禮儀老師道歉,承認是她偷的。
保姆承認這些年對我的攻擊謾罵。
而林夕,也向我道歉了。
「腳踏兩隻船的事情是我誤會了,梁泊聿跟我說了, 對不起啊沫沫。」
她心裡還是不肯承認, 那些年對我的傷害。
我沒空搭理她,隻是盯著陸執得官 V 在評論區大S特S的言論。
「被誣陷沒人信,家裡保姆都能隨意侮辱,這就是你們林家說她過的『順風順水』?」
「順的什麼風?西北風?」
「順的什麼水?恆河水?」
「真想穿回小時候, 搶我老婆的撫養權。」
「在網上還是不要輕易跟風, 看到的東西都是片面的,不要被人牽著鼻子走。」
「我之前看那篇帖子就想吐槽了,林家自己非要說什麼報恩收養人家的, 得了個知恩圖報的好名聲,人長大了又想著商業聯姻獲取價值, 既要又要的作風真是令人作嘔。」
「樓上, 陪一個 yue。」
「搶老婆撫養權诶,甜S我了。」
「等等,老婆???陸總和沈千沫領證了?」
「99+, 我願意為我之前在網上激情開麥的那些話道歉。」
「先給我道歉吧,我看面相就知道這姑娘是好人才說『聽歌不評人』的, 你們噴的我晚上都睡不著覺。」
「我遲早笑S在這個評論區。」
「......」
18
我離開了公司,打車回家。
正巧,陸執發來信息。
「我煮你喜歡的水果湯圓給你吃。」
我回他:
「煮兩份!」
「饞貓。」
那頭秒回。
我收起手機, 望向車窗外。
痛苦的過往,就應該丟棄在風雪裡。
「叮咚。」
「叮咚。」
收回視線, 我打開手機。
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
「再也不會喜歡我了對嗎……」
「祝你, 新婚快樂。」
我抿唇,手指在屏幕上滑動。
將那個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19(梁泊聿番外)
出國的第二年, 頻繁搬家。
屋裡燈光很暗,胃裡排山倒海似的翻攪著疼。
疼到額頭泛起細細密密的汗珠。
梁泊聿就是在這時重生的。
他在抽屜裡翻找到了藥, 吃過後躺在床上假寐。
意識逐漸清醒時, 牆上鍾表顯示凌晨。
床頭櫃上的煙灰缸裡,丟著好幾支煙蒂。
之前的記憶淺淺回籠,莫名的有些煩躁。
梁泊聿從抽屜裡翻出煙盒, 點燃。
剛放到嘴邊, 腦海裡浮現出一張不太情願的臉。
還有那慢吞吞、又帶著點撒嬌的聲音。
「能不能不抽煙, 嗆。」
他下意識摁滅煙,覺得無聊又打開手機。
朋友圈裡是林夕和男朋友的自拍照。
看了兩輩子, 忽然就覺得沒什麼意思了。
也說不上來心裡什麼感覺。
此時, 屏幕頂端兩條信息彈了出來。
「泊聿,你到底跟不跟我一起回國啊?」
「還沒想好嗎?」
是林夕發來的。
梁泊聿拿起枕頭, 下面壓著一張回國的機票。
思索良久, 他回了一個字。
「嗯。」
梁泊聿是最討厭外出的。
很麻煩, 很聒噪……
可他,很想回去。
回去做什麼呢?
想來想去, 也想不出來個所以然。
他淺淺闔上眸子,腦海裡還是上輩子的新婚夜。
沈千沫跟在他身後跑了七年, 這一世卻沒跟來國外。
很明顯,沈千沫是在遞情書那天重生的。
生氣了?
大概是因為工作忙,所以整個婚禮流程都很倉促。
「(可」膽子倒是挺大。
那就回去跟她算算賬。
困意來襲,梁泊聿始終沒意識到。
那七年的時間裡,他花盡心思利用她, 靠近她。
他忘記了走近一個人,也是需要用心的。
那個過程裡,梁泊聿也上了心。
可他不自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