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裴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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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卻燙傷,還有無數鞭打的印記。


他滿目錯愕,意圖向我求證,可我早已昏S在他懷中。


 


05


 


昏迷的滋味不好受,我在夢裡幾度沉浮,仿佛聽到有人在輕輕喚我,仔細聽時又消失不見。


 


最終聲音與畫面幾經輾轉,定格在了我最愛裴衡的那一年。


 


我與裴衡自幼相識,他是同輩裡資質最出眾的孩子,又背靠將軍府,父皇很是喜歡他。


 


而我則仰仗著父皇對我的寵愛,似個混世魔王一般。


 


不過是一次宮宴上見裴衡長得好,便開始了一場毫不體面的追求。


 


我給他繡荷包,傳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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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女子格外受限的時候,三天兩頭偷跑出宮,去將軍府找他玩,每每都惹得裴衡蹙著眉回避我。


 


十五歲那年,三月初三上巳節,我一如往常邀裴衡出來看煙火。


 


不出意外,自是被他拒絕。


 


但裴衡這人我最了解,也最想不通。


 


他每次都拒絕我在先,可若我真的就此放棄,他又一股子無名火。


 


久而久之,我便養成一個多哄他兩次的習慣。


 


隻是我沒想到,這次是真的不同——


 


一向對我冰冷嚴苛的人,面目柔和攥著沈虞執筆的手,一筆一畫教她習字。


 


我提著裙子風風火火跑進書房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情景。


 


他兩人什麼話都沒說,可那些合拍與歲月靜好,就融入彼此的呼吸中,顯我一個最是多餘。


 


「裴衡,這位姑娘是……」


 


他們全然沉寂在自己的世界裡,直到聽到我的聲音才回過神。


 


裴衡抬眼,見到我又成了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你怎麼又來了?」


 


「阿虞,來見過五公主。」


 


被叫到的姑娘怯怯向我行了一禮,又緊攥著裴衡的袖子躲回他身後,仿佛我是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我胸口悶著痛,卻仍寧願相信是自己誤會,一門心思地把念頭又重新拋回在他身上:


 


「當然是來邀請你一同去看煙火!聽說今晚……」


 


「不了,多謝公主美意。阿虞身子孱弱,父親特託我好好照顧她,不可有半分閃失。所以這熱鬧,還是公主自己去湊吧。」


 


這大概是裴衡第一次一口氣同我說這麼多,可是字裡行間,都是其他姑娘。


 


我張了張唇,還想再勸勸,恰逢沈虞適時開口:


 


「煙火?自阿虞那年與你同遊湖上,就再沒看過了,不如表哥陪我去瞧瞧吧!」


 


我心下得意,等著看裴衡也將她拒絕個體無完膚。


 


不想他隻是稍做沉吟便點頭答應,反叫沈虞看了個好大的笑話,得意揚揚地朝我笑:


 


「表哥一向疼我疼得緊,叫公主見笑了。


 


「但既是公主提出的邀約,不如……與我們一起?」


 


我就算再喜歡裴衡,也不會喜歡到如此厚著臉皮夾在他們中間的地步。


 


於是那日,我過了第一個悶在自己宮中、誰也不見的上巳節。


 


06


 


我原以為自己年歲漸長,就會逐步清醒過來。


 


可不管過去多少年,我都感覺自己像隻被裴衡牽在手裡的紙鳶。


 


表面瞧著自由,但實際隻要他勾一勾手,我依然會被牽引到他的方向去。


 


我日復一日地跟在他身後,打著公主的名頭請他教我騎馬射箭,就為了把他留在我身邊多些時日。


 


可我無論如何都捂不熱他的心,最後一日課程結束,他將手裡的弓弩狠狠擲在地上:


 


「公主,到底要如何你才不會再纏著我?!」


 


他眼裡的冷漠不是假的,被他橫眉冷對那麼久,那一刻我的心終於S透了。


 


我眼眶微紅,垂下頭喃喃道:


 


「不會再纏著你了。放心,往後都不會了……」


 


他冷哼一聲,狠狠撞過我的肩拂袖而去:


 


「公主最好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我是認真的,可裴衡不信我。


 


他以為我還似從前那般鬧脾氣,所以敵國再度進犯時,他想也沒想就把我推到陣前。


 


他信誓旦旦,篤定外疆忌憚大周勢力,又有他與他父親坐鎮,必不會讓我吃苦。


 


可實際呢?單於將從前裴家做過的事盡數算在我的頭上。


 


那些不分晝夜傾盆澆下的冰水讓我高燒抽搐,還有數不盡的烙鐵紅炭,鞭子藤條。


 


到最後,連毆打都成了最輕的懲罰。


 


往事一幕幕重現讓人痛不欲生,我在睡夢中不停顫抖呢喃,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直到最後,連哭聲都變了調:


 


「不要……我不敢了,別打了,別打了!我錯了……」


 


「嘉懿?嘉懿!醒醒,是我,裴衡啊!」


 


裴衡?


 


我掙扎著蘇醒,看著面前男人的相貌在自己眼前逐步放大。


 


他眼眶泛紅,眼裡蘊含著我從前期盼了十幾年的情緒,雙手顫抖試探著想來抱我:


 


「嘉懿,你怎麼了?不怕,沒事。」


 


可我聽不懂他的問話,隻記得他所帶給我的無盡深淵。


 


我不停地哭著後退,聲音嘶啞向他求饒:


 


「別碰我!我會乖的,求求你,別碰我……」


 


「嘉懿,你看看我,清醒一點!我是裴衡啊!」


 


裴衡向來這樣,不管是傷害是關心,從來都不會考慮我的心情。


 


一如現在,即使我已經害怕到近乎昏厥,他依然固執地想要擁我入懷。


 


我背上的傷在觸碰到牆面時痛得我倒吸冷氣,也是這時他終於意識到我的不對勁,止住了手上的動作:


 


「好,我不碰你。嘉懿,你慢慢跟我說,你的傷是怎麼回事,好不好?」


 


慢慢說?


 


要我怎麼說呢,親自把我曾經受過的屈辱一件件挑明,把那些好不容易有些結痂的傷口再重新撕開?


 


還是要我靠著這些痛苦去博得他的同情,讓他對我愧疚繼而青睞?


 


我搖頭,盡力把自己縮到一個無人能看到的地方:


 


「求你們都出去……我不想見到任何人,拜託你們……」


 


由於我的抗拒,不說裴衡,連太醫都無法為我包扎上藥。


 


可沒辦法,隻要見到那些問診用的工具,曾經被匕首割破皮肉,以及銀針洞穿的痛感便會卷土重來,把我的理智消磨殆盡。


 


三年的時間足夠讓人脫胎換骨,我早就不是那個從前那個明媚無畏的五公主了。


 


07


 


在我的堅持下,整座宮裡空無一人,靜得隻能聽到窗外簌簌的風聲。


 


父皇聽聞我的消息,撇了正在處理的國事,急匆匆趕到我這裡來,卻也被一視同仁擋在殿外,隻能隔著一道厚厚的門與我對話。


 


他在外面絮絮叨叨的,我聽不真切,便打著赤足去扒門縫。


 


不想聽到的,都是我幼時闖下的禍事。


 


我的生母是大周朝的先皇後,與父親青梅竹馬,恩愛甚篤。


 


可惜母親生我時難產,在我出來後不久就血崩而S,我便成了她最後一個孩子。


 


也成了父皇心結最深,最得他寵的孩子。


 


「你自小便頑劣,爬樹摸魚什麼都敢幹,有次竟把自己摸來的魚藏在朕的寢殿,說給朕一個驚喜。


 


「結果那東西臭了三日,攪得闔宮大亂,你個小沒良心的還來問我那魚瞧著如何。」


 


父皇在埋怨,可話音裡很明顯帶著笑。


 


他把以前的事一件一件翻出講給我聽,妄圖喚醒我曾經的記憶,變回未出嫁前的嘉懿。


 


我清楚他很愛我,可我也記得,是他親自下旨送我去和親的。


 


我躲在宮裡不願出去,卻並非一點波瀾都沒有。


 


待他一直講到日暮四合,我終於將宮門開出一條縫:


 


「父皇,太陽落山了,小心著涼……」


 


父皇被我迎進宮裡,見到我的第一眼便落了淚,卻記得宮人的話,雙手控制著僵在空中,不敢來抱我。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們嘉懿,受委屈了。


 


「都是父皇的錯,不該送你走的!」


 


我在外這麼久,已經太長時間沒有聽過這句話。


 


他們都道,我是大周公主,理應為自己的國家獻身。


 


其餘的便隻盼著送走我,能讓我再也不能和裴小將軍扯上關聯,哪管什麼委不委屈。


 


隻有父皇記得,我最怕痛了。


 


在外幾年,我真是受盡了苦楚。


 


我病的這些時日,除卻父皇,其他人我一概不見。


 


裴衡日日想來請安,次次被我拒之門外,後來還是託了父皇的關系,才趁我熟睡時跟著一道見了我一面。


 


他坐在我床側,我醒來第一眼便被嚇得後縮:


 


「你怎會來此?誰準你進來的?」


 


「嘉懿你別怕,我此番……隻是想來看看你,為你帶一些外面酒樓的糕點。都是些宮裡沒有的,你嘗嘗!」


 


裴衡獻寶一般捧著一碟子糕點到我面前,耐心同我介紹各自的口味。


 


可他不知道,我不吃黃豆,也不愛吃酸物。


 


他買的這些東西,我一個也不喜歡,連著他我如今也不喜歡。


 


「多謝將軍,但我不吃,你帶回去吧。既是來看我,現在也看到了,還請回。」


 


自我認識裴衡開始,這還是第一次如此不留情面地趕他走。


 


從前即便是再生他的氣,見到那張臉我便沒出息地軟下來,不管是誰的錯都全攬到自己身上,厚著臉皮去哄他高興。


 


顯然裴衡也察覺到了我的不同,難得面露失落抿了抿唇:


 


「嘉懿,你在生我氣是不是?我真的絕非故意!若知道此行會讓你受傷,我怎會送你去那虎狼之窩?!


 


「不過那日瞧著,應都是些皮肉傷,我給你帶來了一些治療疤痕的藥膏,保管見效。」


 


滿盒子的瓶瓶罐罐被他堆在桌上,我心下冷笑,可已經半分與他辯解的欲望都沒有。


 


我向門口宮人使個眼色,對方立即心領神會,幾步上前將人撵出去。


 


裴衡到底還留著小將軍的傲氣,如今被我當眾這樣下了臉面,也不再多留,眉頭一皺甩著袖子離開。


 


你看,他從來都不是真的關心我。


 


從始至終,一直如此。


 


08


 


裴衡從崇德宮出來後愈想愈不對勁。


 


他了解嘉懿的脾性,小時候她上山下河的沒少受傷,雖然嬌氣,卻最堅強。


 


如果隻是單純的皮肉苦,她不會反應如此之大。


 


除非……


 


裴衡面色一凜,快馬加鞭趕往大牢,趕在行刑前留下一個活口。


 


「大周的五公主,你們的阏氏,到底被單於是如何對待的!


 


「還有她身上的傷,是哪裡來的?」


 


士兵抬眼瞧著裴衡,自知什麼都交代也仍難逃一S,幹脆閉嘴裝S。


 


殊不知,裴衡有的是方法逼他開口。


 


那些他們用來對付嘉懿的招數,有許多還是從他這裡學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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