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偏你來時不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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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現在我面前,恍然間,似看見了江淮南。


隻是他沒有酒窩,我便命令他,在我面前不許笑。


周齊光是父親選的接班人。


他的工作能力強,很快在公司有了一席之地。


彼時他也不過才剛畢業兩年。


他也是父親派給我的跟班。


對我的事情很上心,隨叫隨到。


我自然知道,隻是因為我是蘇卿卿,是父親唯一的女兒。


娶了我就等於擁有了整個蘇氏集團。


江淮南生日那天。


我去「魅」喝酒,心裡難受就喝多了。


獨自一人買醉,被一個小混混盯上了。


小混混的手摸上我裸露在外的背部,嘴上說著調戲的言語。


我惡心至極,想要拔腿就跑,無奈渾身綿軟。


這時,有個挺拔的身影出現在我身邊。


他渾身戾氣,抄起一個酒瓶子就砸向小混混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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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一片混亂。


我記得有一隻溫暖有力的大手牽著我的手跑出酒吧。


那種迷醉的頹敗的刺激的興奮的感覺上頭時,我聞到了一股男士香水味。


有一次逛街,聞到愛馬仕的大地。


念起當時的香味,那種久違的感覺上頭,便送了周齊光一瓶。


那是我第一次送他禮物。


直到現在,那個空了的香水瓶仍擺在他的書房暗格裡。


13


周齊光的助理聯系我,沈凌君想要與我見一面。


我有些意外,卻也好奇她想與我說什麼。


沈凌君是 C 航的空姐。


我想,她與周齊光的初識應該是極致浪漫的吧。


她已經快五十的年紀,依舊這麼高強度地工作,飛來飛去。


我心裡是佩服她的。


而我,畢業後就在家,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


我感謝父親給我提供的條件,讓我的煩惱不那麼瑣碎。


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我到了她下榻的铂爾曼酒店。


在此之前,我隻見過她兩面。


時間又隔了很久,我並不能記住她的長相。


隻是在酒店門口的亞洲人面孔很少。


我一下就認出了她。


「我對你的承諾,現在依然有效。」


她對我的話不置可否,從包裡拿出一隻舊手機。


「這是我整理他的遺物時找到的,我想,他應該是想留給你的。」


我微微錯愕,以為她約我見面,是後悔拒絕了上次的贈予。


沒想到是要給我東西。


「謝謝你。」


我收下手機:「那麼,你為什麼拒絕我,我聽說你過得並不好。」


助理告訴我,她整理完周齊光的遺物後就搬出了房子,一直住在單位的公租房裡。周圍的闲言碎語快要將她淹沒。


我最是看不慣捧高踩低的小人行為,看她如今這副狼狽樣,我是真心想幫她。


也是想讓周齊光能安心。


「我答應過他的,我就不該出現在你面前打擾你,現在我食言了。」


她的眼神裡沒有愧疚,坦然地看著我。


「男人的話聽聽就好,何必當真呢,別和自己過不去。」


我試圖勸解她。


她嘆了一口氣,說:「蘇女士,我不能理解為什麼你能對這樣一個愛你的男人如此狠心,我和他在一起十二年,我幾乎成了這個世界上第二個了解你的人。」


我拿著舊手機轉身離開了。


回家的路上,我看著扔在副駕駛座上的那隻手機。


忐忑難安。


心跳加速的結果是我大腦短路,撞上了欄杆。


安全氣囊免於我遭受腦部的重擊。


昏死前我似乎看見了周齊光。


14


麗姨在醫院照顧了我近一周時間。


看著她忙前忙後的樣子,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她也是這般照顧我母親的。


現在的她頭發半白,保養得宜的臉上,沒有過分的褶子,說話還是那般溫柔。


她和我的母親是兩個極端。


母親的強勢讓父親和我片刻不得喘息。


但自從她去世後,我發現人生像是沒了航向。


如果她還在,我應該是另一番模樣吧。


江淮南日日來醫院看我。


面對我的疑問,他說自己休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年假。


我記不起來車禍之前發生的事情,但似乎也沒關系。


我這麼闲的人,哪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呢。


回到家中,我看著日日澆灌的蘭花已經枯萎,心中悲戚。


那是周齊光送我的最後一件生日禮物。


從鑽石開始,到蘭花結束。


那是一個男子讓女子的心,由硬變軟的過程吧。


平淡、漫長,餘韻悠長。


我記起來那部分缺失的記憶裡,有一隻舊手機。


我瘋了一樣地去找尋。


汽修店的小姑娘染了一頭五顏六色的頭發,一副朝氣蓬勃的樣子。


聽懂了我的來意,她說:「手機被一個帥哥拿走了。」


我給兒子打電話,他似乎在上課,壓低聲音說:「媽媽,等我回去說。」


15


一整天,我心神不寧。


我在周齊光之前的房間裡來回踱步。


傍晚時分,兒子回家了,旁邊跟著江淮南。


他跑到我面前,問:「媽媽,你都記起來了嗎?」


我搖了搖頭:「手機呢?」


兒子從房間裡拿出那隻老舊的手機。


「我試了一下,打不開,可能是摔壞了。」


我把玩著那隻手機,記起來那是一款情侶機,他買了一對,另一隻送給了我。


我的那隻早就被淘汰,不承想他還保留著。


我將手機拿去修理。


款式太老,沒人能修好。


我找到沈凌君的聯系方式,問:「手機裡的東西你看了嗎,能告訴我是什麼嗎?」


「怎麼,你把他的遺物丟了?」


忽聽對方的笑聲,克制不住的憤怒。


「我不明白他愛你什麼,男人都是賤嗖嗖,越是得不到越上趕著。」


愛?她說過很多次周齊光愛我。


說到我都開始懷疑了。


「沈女士,其實對於我來說,知道與否沒那麼重要了,我都已經這個歲數了,情愛之事本就如過眼煙雲。」


我保持著最後的風度與她道別,坐在周齊光的房間裡發呆。


這個房間裡,他的氣味很淡很淡,整個十二年裡他都沒回來過,我一直保持著他離開時的樣子。


16


當我第二次在铂爾曼與沈凌君見面的時候。


已經過去半年之久。


在這半年裡,我努力回憶有關周齊光的一切。


似乎是大腦的防御機制,讓我選擇性地失去一部分回憶。


他的影子在我的腦海裡,已經變得十分模糊。


沈凌君更蒼老了。


「這是我執飛的最後一班了,我和單位申請飛的溫哥華。這麼久過去了,我希望你的心情能和我一樣。」


我疑惑地看向她,不明所以。


她遞給我一張照片,照片上的我青春正盛,十分漂亮,周齊光在遠處看著我,這張照片出自麗姨之手。


照片的背面是一個郵箱和一串數字和字母,我拿著照片左右翻轉。


「謝謝你。」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她平靜地開口,似在與我告別。


回家之後我打開許久不用的電腦,登錄這個郵箱。


密密麻麻全是未發送出去的信件。


我隨意點開一封。


卿卿:


這是我們分開的第 345 天,很希望此刻你就在我身邊。這邊的工作要告一段落了,期待回去與你和兒子見面。


卿卿:


這是我們分開的第 600 天,我今天在去公司的路上看到有個人和你的身形很像,我上前搭訕了,你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呢。


卿卿:


這是我們分開的第 1020 天,我很想你,每天都很想,今天尤其想念。還記得那次我從酒吧裡把你拉出來嗎,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生氣是什麼滋味,我很生氣有這麼一個垃圾想要碰你。那也是我第一次打人,從那時開始,我意識到,我喜歡你,愛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不過,我可能看不到你變老的樣子了。我今天確診了癌症,我誰都不想告訴。


卿卿:


這是我們分開的第 2000 天,老婆,我都忘記我是有老婆的人了。化療很痛苦,我已經不那麼年輕也不帥了,我應該答應與你離婚的。或許放你自由了,我現在也不會那麼痛苦了。可是你也愛我的是不是,不然你也可以訴訟離婚,你肯定有很多辦法離開我,隻是你也是愛我的,是吧?


你是愛我的。


卿卿:


這是我們分開的第 3540 天,我開始回憶往事了,過去的每一天我都不敢想象以前在一起的日子,不敢想那個孩子,如果她能順利出生的話,我們就不是現在這樣了吧。哪怕看在她的分上,你也不會不理我。我老了,我不會有孩子,她將是我唯一的孩子。


……


……


……


看到這裡時,我心中大慟。


對啊,我曾經有個孩子,她幾乎都成形了。


因為我的「不在意」,她離我而去了。


我一直知道周齊光的痛苦在我之上。


沒想到他困囿其中這麼些年,直到死亡。


我的眼淚已經湿了滿臉。


卿卿:


求婚那天,我沒想讓你打掉孩子,我想說的一直是和你好好過,我會視如己出,你沒讓我開口。


卿卿:


我愛你,可是下輩子就別見了。


卿卿:


我反悔了。


卿卿:


我愛你。


17


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從周齊光的床上醒來。


他在我的唇邊落下一個吻,悄悄地起身去做早餐。


我睜開一隻眼睛,偷偷地看他。


見他回身,我立馬閉上眼。


他低沉的笑聲在耳邊響起,身邊的床位又陷下去了。


他拉開被子來抱我,胡茬在我的臉頰上留下一片紅。


他好氣又心疼地給我吹:「卿卿太嫩了,禁不住折騰。」


聽罷我的臉頰、我的脖子便全紅了。


在床上溫存了片刻,他戀戀不舍。


「我該起床給公主殿下做早餐了。」


我轉身又睡了過去……


他將我從酒吧解救出來的那一天,我開始喜歡他了。


隻是這份喜歡太潦草,禁不住江淮南的一聲「卿卿」。


18


江淮南再次出現的時候。


我沒有想象中的驚喜,但卻鬼使神差地隨他離開了。


我不知道是為了反抗父親,還是真的愛江淮南。


我與他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


而他說,我在睡夢中都在痛斥我的父親、咒罵他的母親。


我裝作無辜的樣子看著他,說:「淮南哥哥,怎麼會呢,我不恨他們的。」


他搖了搖頭,再次離開了。


就像他不曾出現過一般。


而他給我帶來了一個小生命。


我無意欺瞞周齊光。


隻是當他在沙漠中向我求婚時,我滿眼是他,滿心歡喜。


我便確信,我愛上他了。


那一刻,我想的就是嫁給眼前的男人,而不是因為父親的原因去拒絕他。


19


我們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


直到,我開始出現妊娠反應。


我堅持生下這個孩子。


周齊光堅持娶我。


那兩年,他很盡責,就像完成一個通關任務一般。


事事周全,但總少了些人情味。


兒子兩歲的時候,我又懷孕了。


得知消息的那天,是他結婚以來最開心的日子。


他將我抱起來轉圈,鮮少有這麼親密的舉動。


我也被他的情緒感染,期待著這個小生命的到來。


隻是那天莫名其妙地暈倒,又莫名其妙地在江淮南床上醒來時。


正好對上周齊光絕望又血腥的雙眼。


他衝過來將半裸的江淮南揍得面目全非。


江淮南不動分毫,任由他發泄。


那天的血腥味充斥著這棟房子,直至今日,我仍難以忘記的味道。


江淮南的血,混合著我的血跡,及我未出世的孩子。


我在跌下樓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他慌張的絕望的眼神。


一日之內,我將他逼到何種境地啊。


20


醒來後,我的孩子沒了。


他的頭發白了一大片。


醫生說我不再有可能懷孕。


他將手插入頭發中,骨節泛白,撕扯著頭發。


他陷入深深的痛楚之中。


我明白我對他的傷害再無彌補的可能。


出院後,我提出了離婚。


他看著我,瞳孔漆黑似墨。


被憤怒仇恨裹挾著的男人,仿佛下一秒就像熱氣球一般,爆炸!


「想讓我成全你們嗎,想都別想!」


「我隻是希望你別因為恨我就耽誤自己,畢竟,我現在的身體……」


「這就不需要你來操心。」


我們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相處模式中。


對於那天,彼此都不再提起。


江淮南找到我,說:「你就不好奇那天為什麼……」


欲言又止。


我淡淡地看著遠處的梧桐樹,說:「重要嗎?」


「離婚吧,我會娶你的。」


江淮南的眼中依舊滿含著深情,我已經明白,有的男人很擅長表演海枯石爛。


無一絲真心。


「麗姨開心了嗎?其實,也不必找你來演這出戲的,你這整日神出鬼沒的,是加入了情報組織?」


他驚訝地看著我:「那你……」


我打斷他:「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傷害你母親。你看我, 什麼都做不好, 怎麼能鬥得過她。」


「那兒子, 我們的兒子……」


「不是我們的,隻是我的。我希望你別出現在我們面前,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不然我不知道會對你母親做出什麼。」


21


他們的計劃很好猜。


無論怎樣,父親隻有我一個女兒。


而很多年前, 江淮南的出現, 也隻不過是想讓我拒絕周齊光。


沒想到我答應了他的求婚。


但老天又給了他希望, 我懷孕了。


隻要我隻有一個孩子,那麼將來的一切都是那個孩子的。


血緣關系最是騙不了人。


到時候再陌生的關系,加上一份親子報告也能產生糾纏。


蘇家就跟著姓江。


我在他的床邊醒來, 眼睛酸澀難忍。


夢中的周齊光為我做完早飯後,一直等在床邊。


那個夢很美。


隻存在他的郵件裡。


卿卿:


這是我們分開的第 4380 天, 很想很想每天與你相擁入眠,將你吻醒。我做不到了,這輩子都不能了。如果是因為你,我不會了結自己的生命, 隻是日子一日一日地過, 竟也覺得乏味起來。得知自己生病時, 我隻有短暫的難以接受。直到現在, 我仍不怪任何,不怪病痛, 不怪爸爸,也不會怪你。我怎麼會怪你, 你總是那麼冷淡,那麼無所謂, 可是我愛你, 愛你冷淡表面下的傷痛, 愛你對待我的殘忍, 愛你不愛我。原來我一直就是賤嗖嗖的, 大概早在你答應我求婚時,就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了。原諒我對你的愛, 原諒我要以你丈夫的名義死去。


我抱著電腦看著, 淚水已經幹涸,再無法哭出來。


22


我收拾行李, 決定去北京。


我的鼻子靈敏,仍舊嗅到了他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水味。


「(我」兒子很開心,並為我規劃好遊玩路線。


我笑著看他興奮的樣子。


我去辭別父親,他的身體還算健朗, 他看著我說:「我的女兒,看似單純,也不需要我操心了,爸爸也操不動這份心了。」


我沒見麗姨, 隻要她能照顧好父親就行, 其他的我別無要求。


我這一輩子活在了一隻透明玻璃瓶中。


所有的一切我都能看懂。


唯獨看不透周齊光的心。


我每天細讀一封他的郵件。


去做他做過的事,去走他走過的路。


等待讀到最後一封時,那也該是我去見他的時候了。


我和他不一樣, 我不是純粹的基督教徒,我沒有信仰。


我甚至不要求善惡有報,我隻想簡單地過一生。


而遇見了周齊光。


我似乎有了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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